当沈璧君风风火火地赶到校门口时,骚乱看上去已经平息。有不少学生堆在门口围观,神情轻松得好像完全事不关己。
有不少带着枪的士兵在附近逗留,街口还停着一辆闪烁着红蓝灯的救护车。最近这座城市到处都需要医疗救援。
不远处,噼里啪啦疯狂燃烧的轮胎散发出一种刺鼻的气味,烟雾浓得几乎看不到半点火星。
噼里啪啦,火焰燃烧的声音很大很大。
她垫着脚望了一会儿,觉得可以走过去。
有士兵从旁边冲过来拦住她:“小姐,这条街区已经被封锁了,请不要进去。”
“我要过去,我朋友在对面。”沈璧君一边解释,一边绕开士兵的阻拦,继续往里走。这是唯一一条通往学校的路。
“你不要过去,那中间有红衫军你没看到吗?你过去就被他们抓住了。”士兵死死地拉住她的手臂。
“他们不会伤害平民。”几乎是在瞬间就泪流满面,她要过去找他。
手臂突然被扭在身后,肩膀的骨骼突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脸颊被猛地撞击在地面上。满是尘埃沙粒的地面,贴着肌肤,像是无数把薄薄的刀片割过去。
“如果你再挣扎,你的手臂会断。” 制服了她的那个士兵在身后冷漠地说到。
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那个士兵的腿一定是压在她的背部,让她无法呼吸。肩膀也快要被拧断了。
沈璧君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但是如果就这样死了呢?
人死以后会不会有灵魂,如果有,沙卡以后会找到她么?
她一直保持这种静止不动的姿势,直到旁边的士兵放开她的手臂。她慢慢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浓密的烟雾变幻着各种形状,扑面而来,熏湿了她的双眼。
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整个世界像是模糊成了一片。
直到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团白色的光晕——
那个穿白色衬衫的男生,小心翼翼的躬着身体在烟雾中穿行。
他的步子很快,却是踉踉跄跄的。
远处火焰的光芒,笼罩在他的身上,晕出一层浅浅的光来。
偶尔远处零星的枪响,他立刻在旁人惊呼声中蹲下来,抱住头。半响以后再起身,跌跌撞撞地捂住鼻子往前走。
他好像在咳嗽。
好像半闭着眼睛。
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好像这是他人生里最艰难的一段路程。
他的身后是橘黄色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个天空。
周围有人稀稀拉拉地鼓掌,是住在学校周围同样被困住的群众。
在曼谷每次红衫军和军队交火以后,他们都会从四周跑出来观看,像是在海岸线最高的山崖上栖息的鸟禽,不断盘旋在绝望的攀山者的四周,观看死亡的降临。但比鸟禽更有人性的是,如果死亡没有降临,他们亦不会失望,而是在结束的时候各自快速地四下散开。
沈璧君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那种无法抑制的颤栗感,一波接一波,从手指的最末端开始,蔓延过肩膀,直至全身。
他不知道,她一直都在这里等着他的救赎。
像是等待到末日,才陡然惊醒的骑士,踏着滚滚烽烟一路找寻,来到她的面前。
最后——
他的手指终于可以触摸到她的手指;
他的眼睛也能够看到她的眼睛。
像是经过了千亿年日升月落才最终相遇的星。她在他的宇宙,终于可以看到那颗遥远的,为她而闪耀的光芒。
沙卡……
他们各自站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下。
隔着半米的距离,沙卡伸过手去拉住沈璧君的手掌,白色的袖口上沾着脏兮兮的尘土。他好像瘦了许多,手指的骨节从皮肤里凸露出来。
“听说你一直在曼谷。”她把手从他即将要触碰到的地方移开,用右手握住自己的左手。
“嗯,今年有半年的社会实践期,在哪儿都一样。”
“哦……”像是突然被掐掉了台词的戏,接下来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沙卡突然低声地说:“我打你电话,但是你一直不接电话……”
“我来你的学校好多次,但是都没有见到你。”
“我给你发了好多邮件,但是你都没有回信。”
还是用力地沉默在那里,一种紧绷的僵硬感从指间传递到每块坚实的骨骼。下一秒,也许会全身崩溃,只剩下滚烫的眼泪。所以要坚持吧,坚持,仿佛只要动一下,悲伤的液体就会从眼眶落下来。
街边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了,跃过她的肩膀照在沙卡干净的脸上。
——为什么你还是这个样子,叫人想恨你,都恨不起来。
“知道了。”她像是很艰难的说出这句话,“我要回家了,再见。”
沈璧君把书包搭在胳膊上,低着头路过他的身边,仿佛闻到风的味道,清澈,像是月光。没走出几步,她听到身后剧烈的咳嗽声,回过头,沙卡正弯下腰用手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她神情紧张地跑回去看,伸出手拍打他的后背。
下一秒,他突然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种很紧很紧的拥抱,两只胳膊死死地箍在她的肩膀上。她能感觉到他胸口因咳嗽而引起的巨大的起伏,一下下拍打在自己的心口。
那么温暖。
“不要走。”
她点了下头,将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
“我不走。”
再难过的情绪都会退散,就好像无论多严重的伤口都会愈合。
总有一天,那个靠近过你灵魂的人出现在你眼里,带着世上所有的光,照亮你的整个人生。在那一瞬间,你生活中所有的委屈都不算是委屈,所有的悲伤也都不算是悲伤。
溺水的肺,有了新鲜的空气。
缓慢下来的心,有了新的动力。
而我,有了你。
曼谷每天只会堵一次车,一次堵一天。
这个是流传在民间的笑话,夏宝宝刚来这座城市的时候就听说过关于泰国混乱的交通情况,所以那天她赶到学校的时间特别晚。
暮色时分,天空像是被拉上了一层薄薄的帷幕,有柔软的光笼罩在少男和少女的身上。
夏宝宝打开车窗点了一只烟。黑暗中,只剩指尖红色的那一点光在一闪一灭。远远地,她看到女孩好像要离开那个男生,最后却又很紧张地跑回去,拥抱在一起。
身边有摩托车的大音响放着口水歌,轰鸣而过,卷起浓浓的热带地区特有的腥臭的风。夏宝宝静静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吸完最后一口烟,狠狠地把烟蒂抛向马路,放下手刹挂好档,在夜色中呼啸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