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夏大学左民安同志和我结交,是较近的事。那时他的大著《汉字例话》正编刚刚问世,蒙他寄赐一部,我快读之下,获益甚多。后来他又送来《汉字例话》续编原稿,使我对其治学方法和规模进一步有所认识,可是我们暌隔山水,殊以尚未识荆为憾。不久,民安同志偕夫人姜翠萱同志特意前来北京,得以相见,接谈间其朴实的风貌、沉潜的气质,给我以深刻印象,于是相订以学术长相交往。谁料《汉字例话》续编未及出书,民安同志溘然早逝,我们见面的缘分竟然止此。现在续编就要印行,我遵照他的遗愿写此短序,实在难于抑制深深怀念的心情。
汉语是世界上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汉字又是起源最早的文字之一。在中国以外,还有一些古代文明也创造了文字,但大多久已失坠湮灭,只是到近代才重新被发现和释读。汉字的传统没有中断,并且影响广泛,为日本等邻国所采用,有的学者曾有“汉字文化圈”的提法。汉字称得上源远流长,异常丰富。
正因为汉字有长达几千年的历史,其衍变发展特别繁多复杂。大家知道,公元前221年秦始皇重新统一中国,推行以原来的秦国字体统一全国文字的政策,取得成功。随后汉代的人们,对先秦时期秦国以外的字体已经不能尽识。东汉时学者许慎作《说文解字》,对所收录的九千多个汉字加以说明解析,奠定了汉字文字学的基础。这部书兼采古文、籀文,又开启了先秦古文字的系统研究。自此以后,历朝研究文字源流的学者屈指难数,有很多贡献。尤其是北宋以后,金石学昌盛,拓展了汉字研究的领域。现代考古学在中国的建立,更使这方面的探讨获得科学依据,进入崭新的境界。
现代海内外研究汉字文字学的学者众多,著作汗牛充栋,不过很多有关作品是相当专门的,并不适合对汉字有兴趣的大众的需要。事实上,需要有关汉字的知识的人是很多的。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常可以听到有人问某个字为什么这样写、这样读或这样讲,他们正是要求文字学的基本知识。研究汉字文字学的学者,有责任把这方面现代水平的知识提供给他们。
了解汉字不仅可以使大家更准确地使用汉字,还能够增进我们对中国古代文化的体会认识。一种文字的形成,总是和特定的文化分不开的。有的研究者通过分析汉字的形、音、义,获得了大量文化史的信息。例如过去闽县程树德先生著《说文稽古编》,抽绎推求,有许多创见。只是他仅据《说文解字》,对于考古发现的多种古文字尚少涉及。海城于省吾先生也有鉴于此,在《甲骨文字释林》自序中说:“中国古文字中的某些象形字和会意字,往往形象地反映了古代社会活动的实际情况,可见文字的本身也是很珍贵的史料。”这指出了汉字研究在文化史探索方面的重要性。
写一部深入浅出的汉字文字学书,是不容易的。这一类书虽出版过不少,内容精当的仍然不多。原因是,要想写好这类书,必须在文字学这一博大宏深的学科中有多年的涵泳心得。清代的《说文》大家王筠,著作甚丰,可是他还专门写了一本《文字蒙求》,把当时水平的知识介绍给学习者。左民安同志的《汉字例话》正续编,以新颖的例举形式,将许多重要文字的源流演变,形、音、义各方面的特点,条分缕析,揭示无遗,这正和王筠的《文字蒙求》一样,是要以金针度人,而《汉字例话》的深度、广度,又远非《文字蒙求》所能比。这是现代学术的发展水平,也是民安同志的苦心孤诣所致。
由于《汉字例话》一书文笔生动,选例富于趣味,会使本来非常专门枯燥的文字学知识为众多读者所接受。借这部书把文字学传播到学习和使用汉字的社会大众中去,是作者左民安同志多年的愿望,也将使他的辛勤工作长远为大家所纪念。
李学勤
1990年4月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