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同时,许多留学欧美大学的杰出科学家也纷纷回国领导学生,从事科学研究。教员与学生都出了许多刊物。音乐协会、艺术协会、体育协会、图书馆协会纷纷成立,多如雨后春笋。教授李守常(大钊)并领导组织了一个马克思主义研究会。当时北京报纸附栏,称这研究会为“马神庙某大学之牛克斯研究会”,不过作为嘲笑之对象而已。马神庙者,北京大学所在地也。此时北大已经敞开大门招收女生。北大是中国教育史上第一所给男女学生同等待遇的高等学府。教员和学生在学术自由和自由研究的空气里,工作得非常和谐而愉快。
北大所发生的影响非常深远。北京古都静水中所投下的每一颗知识之石,余波都会到达全国的每一角落。甚至各地的中学也沿袭了北大的组织制度,提倡思想自由,开始招收女生。北大发起任何运动,进步的报纸、杂志和政党无不纷起响应。国民革命的势力,就在这种氛围中日渐扩展,同时中国共产党也在这环境中渐具雏型。
军阀之间的冲突正在这古都的附近间歇进行着。在这些时断时续的战事中,北京各城门有一次关闭几达一星期之久。枪炮声通常在薄暮时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有一次,我们曾经跑到北京饭店的屋顶去眺望炮火,那真叫做隔岸观火,你可以欣赏夜空中交织的火网,但是绝无被火花灼伤的危险。炮弹拖着长长的火光,在空中飞驰,像是千万条彩虹互相交织。隆隆的炮声震得屋顶摇摇晃晃,像是遭到轻微的地震。从黄昏到清晨,炮火一直不停。我回家上床时,根本不能把耳朵贴着枕头睡,因为这样炮声显得特别响亮。因此我只能仰天躺着睡,让耳朵朝着天花板,同时注意到电灯罩子在微微摇晃,玻璃窗也嘎嘎作响。我有一只德国种的狼犬,名叫狼儿,它被炮声吵得无法再在地板上安睡,一直哼个不停。它的耳朵一贴到地板,它就惊跳起来,哼唧几声之后,它冲到房门旁,拼命在门上抓,它一定以为怪声是我卧房的地板下面发出来的。第二天早上,我骂它一顿,说它前一晚不该那么捣乱。它似乎自知理屈,只用两只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我。早餐时我到处找不到狼儿,从此再不见它的踪影。大概它跑出去想找块安静地,夜里不会有恶作剧的魔鬼在地下大敲大擂,好让它安安稳稳地睡觉。不过,我想它大概是很失望的。
有一天,我和一位朋友在围城中沿着顺城门大街散步。老百姓还是照常操作,毫无紧张的样子。拉黄包车和坐黄包车的也与平常毫无异样。我们从西单牌楼转到西长安街,然后又转到中央公园。皇宫前午门谯楼上的黄色琉璃瓦,在夕阳下映着澄碧的秋空闪闪发亮。我们在一棵古柏的浓荫下选了一个地方坐下。这些古老的柏树是几百年前清朝的开国皇帝种植的。有的排成长列,有的围成方形。空气中充塞着柏树的芳香,微风带着这些醉人的香味吹拂着我们的面庞。我们围坐在桌子旁,静听着邻座酒客的议论。大家都在议论战事,猜测着谁会胜利,谁将入踞北京。谁胜谁败,大家好像都不在乎。操心又怎么样?北京已经见过不少的战事,饱经沧桑之后,北京还不是依然故我?沉默的午门谯楼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