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罡风(4)

楚正越闲适地在福熙堂配楼里踱步,随手拿起多宝阁上摆着的东花石蕊把玩。听得门响动,他抬眼看去,冯涛引了三个人进来。为首的是卢树凛,身上还背了个大包袱,另两个是随着他的另一个属下郑伯年来的,为文信与方耀,皆属他的心腹。见了他们,想来伯年是到了。

冯涛笑道:“奴才捎了信过去,这几位说要同来,奴才遂一并引来了。”

“有劳。”

冯涛说:“我家王爷酉时在聆歌台设宴。殿下安心休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若这里的奴才不妥当,只管告诉。”

楚正越说:“公公妥帖,一应都很好。”

待冯涛去了,文信与方耀本能地立在门口看着外头,卢树凛有些不安地上下打量着楚正越。

楚正越失笑:“怎么这样看我,还能挨打不成?长宁呢?”

长宁是郑伯年的字,卢、郑、齐、文、沈为北海楚氏之下的五大家族,卢、郑、文三家是自先辈起追随楚正越的父王楚湄左右。楚湄开明初年封王,他们随之举家迁往北海落地生根。而齐氏与沈氏则是世居北海,楚湄嫡妻即为齐氏,而沈氏则楚湄归藩后受其重用的大族。这五家与北海楚氏利益一致,盘根错节,荣损与共。

卢树凛道:“他留下来照看雅言,见了我,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气死我了!”

卢树凛虽是这样说,却也不恼,解了包袱露出弓弦,说:“殿下,我将这个带来了。”

楚正越探手一掂,轻飘飘地将弓拽了出来。上面所镶嵌的硕大蓝宝闪闪生光,他随意绕了两绕。走到窗边,看着密密丛丛的园景,挽弓向着林间,两指虚搭了弦笑:“在这也用不上,怪沉的,背过来干什么?”

这张弓,是他父王楚湄的遗物。

当年他亲扶母妃棺椁入地宫,安置于父王棺侧。同胞兄长病故永安,至死未归故土。不足数月,父王又战死蛮沙,连尸首都未寻回来。接连重创突如其来,母妃孱弱,这般追着这对父子去了。

魂荡三地,不知地下能否团圆?

王陵厚重的石门被永久封存,他满张这沉弓,三支羽箭呼啸而出,是誓言!北海一域,不容人染指,便是当今皇帝楚澜,也不能够。

楚澜是君,他是臣。楚澜是叔,他是侄。既是他的主,他的至亲,也是他的仇敌。

卢树凛看他拿起软布轻拭着弓骨,笑了笑说:“不日便要回返,经过北围恰好尽兴。来时那里下雪,回去的时候天要更冷些。雪狐的皮毛丰满,若能擒两只岂不好?”

楚正越将弓放在桌上:“十九叔不肯同往,只咱们玩乐多没意思。”

卢树凛微怔:“不肯?他竟如此不识相?好不容易才归藩,自在为王何等快活?他却宁可去舔皇上的脚底板,当真是傻的么?”

楚正越半倚着雕花窗棂,看着山廊上掩于绿丛中的亭台:“他精得很呢!只一味拖延,逼得无法便借口王妃病重跑了。晚宴上再旧话重提也没意思,早想好新的托词了。”

忽见两个人影沿山廊上行,隐隐还有笑声。从笑声里可知是一男一女,能这般无所顾忌地在府里相携并行,必然是他那位新婚的叔叔了。边上的女人,自然是他口里所说的病重的娘子。不是病得神志不清了吗?还能笑得这样欢?

他鼻间轻哧却有些诧异,这福熙堂属于外围地段,楚灏怎么带了老婆往这里逛来了?

树繁叶茂,他看不清面容。见一道白影跳簇很是灵动,游廊环山绕,拐角处离这配角楼窗下最为接近,白影险险一晃,宛如一只大蝶般的灵动非常,裙裾便在叶隙间翩然,明明灭灭格外动人。虽是一闪而逝,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两人沿着廊绕到另一端再没动静,想是边上还设有侧门,直接拐进去了。他出神地看着周围的景色,楼阁错列隐于花木,绕廊高低起伏相环。看来这东地的建筑起落的风格,的确与北方差异很大。

他犹自想着心事,卢树凛忍不住凑过来问:“殿下看什么这样出神?”

窗外秋海棠盛放,几株高壮的桂树亦花如星子坠了满树,香气馥郁色彩斑斓。密密匝匝直将下方山廊的顶檐都几近掩住。再远望去,像是另一个园子,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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