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暖,恰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却突起一阵霜风,雁栖宫天井的几株海棠猝不及防,被风卷去枝丫上最后几片残叶。叶片在空中有气无力地打了几个旋子,就此掩在一地萎黄之中。
宫女锦玉端着盆子走出殿来,枯叶踩在脚下咯吱作响。她缓步下阶,不留神踩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惊得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连手中的盆子都丢了出去。铜盆咣咣响着砸在地上,血水四洒乱溅,在斜阳映照下触目惊心,倒也算是替那一地的萎黄添了几分艳色。
她瘫坐在台阶上,惊魂未定看着方才踩到的东西,发现不过是一截枯朽的树枝。她长长松了口气,刚想站起身来,却因毓景宫传来的持续管乐声而倏然失了力气。
今天是沈贵妃的生辰,这曼妙悠扬、温脉缠绵的乐曲,专为替她庆生而奏。管乐无片刻止歇,想来锦琳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了!
身后森森的殿门,像是巨大的兽口随时会将她吞尽。同样是恢宏壮阔的殿房,同样是漆柱金琉璃,里面同样住的是娘娘。只是,那边的海棠抽芽吐苞,摇曳生姿,而这边的已枯败。
锦玉颓然坐在台阶上发呆,直到锦琳身影出现,果然只有她一个人。纵料到了结果,亲眼看到时仍觉得心被狠戳了一刀,绝望而催出的怨愤喷薄:“稳婆说随时有可能母子俱损,这样也不肯来吗?”
锦琳摇头,神情格外沮丧:“皇上与贵妃宴庆,我连殿门都没进去。”
锦玉急道:“就算再厌弃,娘娘腹中所怀的也是龙裔。如今危在旦夕,他们居然不肯通报,好大的胆子!”
锦琳绞了绞帕子,咬唇小声说:“咱们娘娘性命是小,皇上兴致才是大。若放我进去,皇上动了怒,岂不是白累了他们?”
锦玉的脸色煞白,却说不出话来。锦琳叹了口气:“姜太医说过,孩子健康得很。只这一句,皇上再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锦玉冷笑:“是啊,只消孩子能落地,娘娘难产去了才好,省得日后赐死这么麻烦!”
锦琳急忙去堵她的嘴,低声道:“罢了吧?少说少问方可长命。你我……”
锦玉拉下她的手:“皇上若真想去母留子,我们岂能逃出生天?少说少问?晚了!”
她拾起盆来,看着盘壁雕花缝隙里沾染的血污,却没了去打水的力气。娘娘临盆,挣扎一日一夜孩子还未落地。今天恰是毓景宫主子的生辰,皇上宠爱贵妃自然是要留在那儿的。想着两宫离得如此之近,许能有机会面见皇上。若他尚有一丝怜悯,哪怕只是担心龙裔也可以。到底是想多了,离得再近又如何,不想见终究是不见的。待孩子一出世,皇上的耐心也就到头了。娘娘真去了,她们又哪来的长命?
两人默然间,内殿倏然传来婴儿的啼哭。这昭示着生命初临的号啕显得强劲有力,仿佛将那一日一夜在母腹中憋闷的委屈皆号了出来。锦琳面上刚是一喜,又想到锦玉的话,不免又有些忧惧。听着婴儿啼哭,僵在殿口竟是忘记进去。
偏在这个时候,一连串匆匆的脚步声袭来,踩得落叶咯吱乱响,估计人数不少。不知是否因这汹汹脚步声的缘故,殿内婴儿哭声也变得也有如丧钟般可怕。后背僵硬了,脖子更是僵得转都转不动,眼睁睁看着数名太监侍女簇拥着一个华衣中年女人,穿过中殿大步而来。
锦琳和锦玉直至来人近了前,这才如梦方醒般趋下阶跪倒在地:“瑞、瑞大姑姑!”
简芳瑞是皇上最信任的内侍,现任六尚司督领,宫中六尚女官皆受她差管。锦琳慌了神,孩子才刚出世,这一位就过来。难道真如锦玉所言,皇上是片刻也不想再忍了?
芳瑞沿途看到这雁栖宫内一片萧索,不过数月光景,却如同荒芜了十年。宫中一向如此,杀人只需“冷落”二字足矣。她皱了皱眉头,并未理会行礼的两人,直接往殿内进。
稳婆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双手沾满了未及清理的血污。她见了芳瑞,也不知是不是惊惧太过,连礼都忘记行,径直叫:“不好了,娘娘有血滞之状,只怕是……”
芳瑞面色煞白,匆匆往殿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