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盐,这是我们家留下来的全部……”(2)

很快,我就在自己的家里看到了战士的军便装。奶奶给满身疲惫、尘土满面的战士们做吃的,他们嘴里说着:“德国人会完蛋的。”我贴近了奶奶问:“德国人是干什么的?”

我们往马车上装运包袱,我坐在它们上面。不知是往哪里走,然后我们又返了回来……在我们的家里——是德国人!他们跟我们的战士一样,只是穿着另外样式的军装,很快活的样子。我和奶奶、妈妈住到了炕炉后面,而爷爷呢——住到了板棚子里。奶奶已经不再做被子了,爷爷也不再做皮鞋了。有一次,我撩起窗帘:在窗户角落里坐着一个德国人,戴着耳机,转动着无线电台的按钮,可以听到音乐,然后是清晰的俄语……另一个德国人此时正往面包上涂黄油,他看见了我,在我的鼻子尖上晃了晃刀子,我吓得赶紧躲藏到窗帘后,再也不敢从炕炉后面爬出来了。

一个人被押解着从我们家门前的街道上走过,他穿着烧烂的破军装,光着脚,双手被捆绑着。这个人全身都是黑色的……后来我看见,他被吊死在了村委会附近。听人们说,这是我们的飞行员。深夜我梦见了他。在梦里他吊死在了我们家的院子里……

记忆中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坦克、黑色的摩托车,德国士兵一身黑色军装。我不相信实际上这一切都是黑色的,但是我记住的一切就是这样的,像黑白电影胶片……

我不知被人们用什么包裹起来,我们躲藏到了沼泽地里。整个白天,整个夜晚。晚上很冷。不知名的野鸟发出可怕的鸣叫声。好像,月光出奇地明亮。太恐怖了!如果让德国狼狗看见或者听见我们怎么办呢?不时传来它们断断续续的吠叫声。到了早晨——想回家!我也想回家!所有人都想回家,暖和暖和!但是房子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堆冒着烟还没有烧完的木头。烧焦的地方……在大火焚烧之后……在灰烬里我们找到了一堆盐,它永远放在我们炉口旁的小台子上。家人小心地收集起盐,收集起和盐混到一起的黏土,倒进了罐子里。这是我们家留下来的全部东西……

奶奶一言不发,沉默着,深夜的时候,她一边哭,一边念叨:“唉,我的小房子啊!唉,我的小屋!我从小丫头起就在这儿住啊……媒人们上这儿来提的亲啊……孩子在这里生养了一大群啊……”她在我们家黑乎乎的院子里走来走去,像幽灵一样。

早晨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们睡在地上,睡在我们家的院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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