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阿克丘宾斯克到了马戈尼托戈尔斯克,那里住着爸爸的亲哥哥。战争前他有一个大家庭,有许多男人,当我们到了那里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一群女人了。男人们都去参加战斗了。1941年底,她们收到了两份死亡通知书——伯伯的两个儿子牺牲了……
那个冬天我还记得闹水痘,我们整个学校的学生都病了。还记得一条红裤子……妈妈用票证买到了一块深红色的绒布,她用这块布料给我缝制了一条裤子。孩子们都戏弄我,说我是“穿红裤子的和尚”,我很生气。稍晚,妈妈凭票证又弄到了一双胶皮套鞋,我套到脚上,到处乱跑。我的脚踝被磨破了,因此不得不时常往脚后跟处垫些东西,好让脚后跟高出一些,不至于再磨破了。但是冬天简直冷极了,我的手和脚始终是冰凉的。学校里的取暖炉经常会坏,教室里的地板上都结了冰,我们在课桌间可以溜冰。我们裹着大衣坐在教室里,都戴着手套,只是为了握住笔,把前面的指头处剪掉,好露出手指。我记得,我们不能欺负和戏弄爸爸牺牲了的那些孩子。为此,会受到很严厉的处分。我们还读了很多书。从来没有读过那么多书……反复阅读儿童经典和青年读物,给我们发的是成年人读的书,别的女孩都有些害怕……甚至男孩们也不喜欢,都略过那些描写死亡的页码,而我都读了。
下了很多雪。所有孩子都跑到了大街上,堆起雪人。我却感到很困惑:在战争时期,怎么可以堆雪人、兴高采烈呢。
大人们一直在收听广播,没有广播简直活不下去。我们也是这样。为莫斯科的每次捷报礼炮而欢欣鼓舞,为每一个消息而提心吊胆:前线究竟怎么样了?从事地下工作的,那些游击队员们怎么样了?后来,播放了斯大林格勒和莫斯科保卫战的纪录片,我们十遍二十遍地反复观看。有时甚至一连放映三遍,我们就会跟着看三遍。电影在学校里放映,没有专门的电影放映厅,在走廊里放,我们就坐在地板上看,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我记住了死亡……妈妈为此骂过我。她去找医生咨询,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会对这些不该小孩知道的事物感兴趣,比如死亡之类的问题?如何才能帮助我思考些儿童的事情……
我停止了阅读童话、儿童故事……我从中又发现了什么?我发现,那里面也有许多杀人的事,很多血腥。对于我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1944年末,我看见了第一批德国战俘,他们排着很宽的队伍走过街头。让我感到震惊的是,人们走近他们,送给他们面包吃。这件事让我非常震惊,我跑到上班的妈妈那里,问她:“为什么我们的人给德国人面包?”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哭了。当时,我还看见了第一个穿着德国军装的士兵死尸,他在队伍里走着,走着,就倒下了。队伍停下了片刻,继续向前移动,我们的战士在他身边停了下来。我跑到跟前,我很好奇,想凑近看看死去的人,想到旁边看看。当广播里播放敌人的死伤人数时,我们总是很高兴……可现在……我看见了……那个人就好像睡着了似的……他甚至不是躺着,而是坐着,半坐着,头歪在肩膀上。我不知道,是该憎恨他呢,还是该可怜他呢?这是敌人!我们的敌人!我不记得:他年轻还是年老呢?是很疲惫的样子。因此,我很难仇恨他。我也把这些告诉了妈妈。她听了后,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