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医生例行查房。护士照例给孟海涛量了体温和血压,一切都很正常。医生为他检查伤口,然后帮他掖好被子。
“恢复得不错,照这样下去,很快就可以康复了。”医生说道。
“什么算是康复呢?”孟海涛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说。
“伤口愈合,身体功能恢复正常,你就康复了。”孟海涛的主治医生叫陈允,三十出头,一板一眼,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孟海涛猛地坐起来,高声说道:“伤口愈合就是康复?那我的腿呢?我的腿呢?”他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目光炯炯,瞪视着陈允。
陈允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事已至此,就要面对现实。你很年轻,会恢复好的。”
“我的腿长不出来了,怎么叫恢复正常?你能让我恢复到出事以前的样子吗?听说,是你把我的腿锯掉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谁让你锯的?”孟海涛挣扎着,眼里喷出火来,他突然扑向陈允,陈允毫无防备,被他扑得倒退两步,孟海涛倒在病床上。伊恋和护士连忙扶住他,他大力地挣脱开,靠在床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护士扯扯陈允的白大褂,想拉他出去。陈允一摆手,站在孟海涛的面前,轻蔑地看着他,冷笑道:“不锯掉你的腿,你哪里还有命在这里大喊大叫?”
伊恋心里一颤,挡在孟海涛的身前。陈允的话像一把刀子插进孟海涛的心脏。他是芭蕾舞王子,不但有优美的舞姿,也有着高贵的气质。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大喊大叫?失去一条腿,不但使他失去了辉煌的事业,也令他变得歇斯底里。
孟海涛安静下来,眼睛蒙上一片死寂。伊恋握住他的手,帮他擦着脸上的冷汗。孟海涛目光空洞,任由伊恋扶着,平躺在床上。陈允随护士走到门口,又转身返回来,站在孟海涛的病床边,缓下语气,“做手术的时候,我不去想那是一条芭蕾舞演员的腿,只想那是一次挽留你生命的机会。如果你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你应该感恩,毕竟这次车祸没有带走你的生命。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陈允行医十年,从没和病人说过这么多与病情无关的话。
半晌,孟海涛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陈允,冰冷的目光渐渐有了一些温度。他动动嘴唇,轻轻说:“知道了。”
傍晚,张承伯来了,自从孟海涛进入恢复期以后,张承伯就不再特意抽时间来医院。因为芭蕾舞团正进入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时节,中秋、国庆双节将至,无数的演出、排练、访问,占据了张承伯的全部精力。他上周带团去日本和韩国演出,舟车劳顿,年轻的演员都吃不消,更何况年近五旬的张承伯。孟海涛靠在床头,仰面望着天花板,看到张承伯,连忙坐直了一点,张承伯扶住孟海涛的胳膊,朗声说道:“小孟,你看谁来了?”
孟海涛抬头,看到站在病房门口的两位老人竟是他的父母!
孟海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手忙脚乱地拉过被子,盖在腿上,尽量装得若无其事地说:“爸、妈,你们怎么回来了?”
孟海涛的父母都是上海一所著名大学的教授,常年受聘于日本的一所大学,教授外国文学。儿子出事的时候,他们正赶上工作繁忙,无法立即回国。一直拖了将近半个月,才终于抽出时间回国看望遭受重大打击的儿子。
一看到儿子的惨状,孟妈妈的眼泪就下来了。
“妈,别这样!”孟海涛说,“看到我平安无事你们应该高兴啊,生命比一条腿重要得多,不是吗?”孟海涛压下内心的酸楚,言不由衷地劝着远道赶来的父母。可是他心里明白,如果真的让他在生命与舞蹈之间做出选择,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放弃生命。
“阿姨,师兄说得有道理,您别伤心了!”伊恋也柔声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