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抵达(1)

1972年2月21日星期一清晨,空军一号自上海飞往北京。尼克松反复演练飞机降落后的细节,并频频拿关于中国共产党的问题纠缠基辛格。在北京的毛泽东也早早起床刮胡理发。飞机愈来愈靠近中国首都,毛泽东的部属也不断以电话通报飞机的行程。

这天清晨,天空灰蒙蒙一片。飞机机轮触地前一刻,周恩来穿着灰色毛装,外罩藏青色大衣,率领一行二十五位官员在跑道上现身。有一支由穿绿色军服的陆军和蓝色军服的海军组成的仪仗队,随同军乐队一同加入官员的行列。他们军帽上闪闪发亮的红星,正是中国新秩序无所不在的象征。美国国旗和中国国旗,孤零零地垂悬在静谧的空中。美国记者群是唯一目睹这次历史性降落的其他见证者,他们比尼克松团队早一步抵达北京。除此之外,机场上冷冷清清。有位加拿大的外交官曾探询他是否能出席这次欢迎仪式——他是少数仍驻留北京的外国使节。有位中国官员答复他必须先取得特别通行证,当他进一步询问如何取得特别通行证时,得到的答复却是,“特别通行证并不会对外发放”。

一张斗大的大标语悬挂在航站大厦,上面是毛泽东于1949年写来抨击美国的一句话:“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这就是帝国主义和世界上一切反动派对待人民事业的逻辑。”另一张大标语则是简单写着“中国,五;美国,一”。不清楚这样的内容究竟是指战争,还是指刚在北京举行过的乒乓球赛。在机舱内,护卫总统的安全头子通过无线电,询问先遣特勤人员一个他在总统出访行程中最常问的问题:“人群的状况如何?”传来的答复是:“这里没有人群。”“你是说,‘没有人群?’”“是的,没有人群。”一位记者开玩笑说道,尼克松正在享受自美国工会年度大会以降他所参加的最棒的欢迎仪式。

中国正在传达一个讯息,但是这讯息的确切含义却隐晦不明。中方或许有意表现出,就算世界第一强权的领袖前来拜访,他们也不为所动的姿态。或者,他们其实担心美国人态度冷淡。或者中方有意彰显这趟行程纯属商业性质,与两国邦谊无涉。毕竟,有需要的时候,中国当局总是能够召集大批群众。登基不久即被赶下埃塞俄比亚王座的海尔·塞拉西(Haile Selassie),曾于1971年10月访问北京。为欢迎他的来访,机场人群摩肩擦踵,舞者、工人、学童无不热情挥手示意。塞拉西的座车进城后,二十五万民众夹道欢迎,他们手中挥舞着埃塞俄比亚的国旗和蕴藏毛泽东智慧的小红书,锣鼓响彻云霄,仿佛人人都知道埃塞俄比亚的地理位置,以及埃塞俄比亚友谊对中国的重要性。在北京城中心的天安门广场上,中英文欢迎旗帜点缀其间,青少年在看台上以红、黄两色的纸花拼出塞拉西的名字。

在机舱内,尼克松的幕僚悄悄观察周恩来是否穿着大衣。他们向尼克松回报周恩来穿了大衣,总统决定也穿上大衣。此举的目的,在于不让中方误认为美国人有意以耐得住寒冷而显示自己高人一等。机舱门开启,总统现身,地面上一小群人稀稀疏疏地鼓掌。尼克松走下舷梯,下到一半时他稍作停顿,也以鼓掌回应底下的人群。在机舱内,霍德曼和特勤局(Secret Service)干员挡住所有人,好让尼克松独自享受这一刻,并成为地面上美国记者镁光灯的唯一焦点。身穿深蓝色西装、灰色大衣的尼克松,表情肃穆。昔日被记者称作“那以抽搐出名的手”,这次终于静了下来。接着,尼克松夫人佩特一身艳红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美国中国通曾警告佩特,在中国,红衣服被认为是艳俗的穿着,佩特闻而不理;当时这些中国通对中国的理解,与一般的美国人并无二致,而这些认知大体上已过于陈腐。站在舷梯上端的佩特,试着轻轻挥手,然后便赶紧下梯加入夫婿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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