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

生活是多么讽刺。当我那些被侦探小说骄纵的冲动和幻想已被生活磨灭后,我却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女警探了。

父亲是个开明的人。他如果真要后悔,应该后悔当初答应把我送进警官学校。我和陈凯达的婚事又推后了,因为几乎大家都默认,我结了婚就不应再工作。我的哥哥和妹妹于1946年和1947年先后成婚。

1945年至1948年的这三年间中,我一直留在黄浦分局刑侦科工作。在那个特殊时期,每个人都对未来一无所知,或只怀有美好的心愿。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却又埋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转折,就像在桌面上旋转不停的骰子。

即便每个人的心底都不踏实,他们却依然尔虞我诈,争夺着并不明朗的未来。死亡是绕不开的话题。但我却从没有遇见一丝不漏的凶案设计,或是如霍桑般完美无缺的英雄。谋杀和侦查不过是一场在平凡人之间的智力和运气的较量,输和赢也只是表面的结果。

在这三年中,我见证的几桩大案比我读过的小说更为离奇和恐怖。或许,我该这么说,真正恐怖的并不是像底片一样牢牢印在我的视网膜上的尸体,而是我开始对身边每个人的心思失去把握,甚至于对我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也不再确定。

地狱是与你近在咫尺,却完全陌生的内心,就像黑潭,谁望下去都以为自己的眼睛是瞎的。

王克飞死的时候,我哭了很久,因为想到前一天下班时,他深深地看了我一会,道:“小周,我怎么看你都觉得陌生了啊?”

我送夏若生上了去美国的梅吉斯号轮船。她朝我淡淡地笑了笑,想说什么,却似乎改变了主意,只是道:“若真想我了,就抬头看看天吧。”

我们所有人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不管相隔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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