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开车的路上发病的。无端地感到胸闷、出汗、眼发黑,强忍着难受把车靠边停住,以为休息一会儿能好一点。车刚好停在我们医院急救车道上,门卫师傅敲他的车窗,要他把车移开,他已经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只摆摆手。到底是医院的门卫,看多了,有经验,当即拿轮椅把他送进了急诊室。
急诊医生通知我会诊,简单检查后,明确是急性心肌梗死,需要马上介入治疗。当时他已经是休克血压,情况非常危险,我一边联系导管室做手术准备,一边着急联系他的家人。正准备拿他的电话找他家人的号码时,他的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提醒,写着“娘子”,我不由松了口气。瞬间我心动了一下,看不出都是中年男人了,还这么浪漫,想对方显示的号码一定是“相公”。接了电话,我先自报医院,介绍了他的情况,才问道:“你是他爱人吧?你能赶过来签字吗?”对方略略犹豫了一下,跟我说:“不好意思,我是他朋友,你打一个叫王梅的电话,是他老婆。”
我愣了一下,不容多想,找到王梅的电话打了过去,是个冷淡的女声,劈头就问:“什么事?没事我挂了。”我连忙再次介绍身份和他病情的危重,这次,对面的声音温和了:“谢谢你啊医生,我和儿子马上赶到,该怎么抢救全听您安排,别等我,免得耽搁了。万一不行了我们也不怪你,他老子和哥哥都是一样的病,刚送到医院就死了,救都来不及。”
我放心了,有前车之鉴,起码更理解这疾病的凶险。
待母子俩赶到,手术已经接近尾声,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我找他俩签字,再交代一下病情,儿子满脸担忧,妻子倒异常镇定和冷静,一一把手续办完,病人送进了监护室。
我到监护室查房,来来回回只见妻子在照看病人,很疲乏的样子。每次都谢我,很客气,可看她照顾男人总是跟别的家属不一样,周到、细致,却缺乏温情的嘘寒问暖,只像是在完成必需的任务。男人被照顾着,也有种讪讪的表情。我看着,也不作声,想那个叫“娘子”的电话。
一天在走廊,看见妻子呆呆地坐在监护室门口的板凳上,我突然心生怜悯,想上前安慰她几句。她看见我,还是努力挤出个笑容给我。我正要开口,她手中的电话响了,我俩都低头看电话,应该是男人的话机,显示“娘子”。她拿着电话,一动不动,任电话铃响,我不忍心,拿过来,按了结束键,电话显示“娘子(23)”,应该是一直在拨打。
我突然觉得很生气,也不知道为什么。把电话塞还给她,愤愤不平地说:“这种男人你还要他干什么?一个人过也好哇。福没跟着享,生病了倒要你伺候。当时不如让我们别抢救……”
她摇摇头,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冲我抿抿嘴,算是笑过,进去了。
又过几天,他出院了,也不知道回哪里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