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一看就是两兄弟,一样高大健壮的身材,一样牧羊犬般坚定、忠诚而信赖的眼神。这是我后来想起他俩时存留的记忆。
那次值班,急诊送来个严重心衰的婆婆,坐着都喘气,咳嗽吐出的痰都带着血,不用听诊器都听得见她的肺部咕噜咕噜煮粥般的啰音,脸肿得看不见眼睛。送她来的是两个儿子,很帅气的小伙子。
来不及问有何问题,直接把婆婆推进重症监护室,紧急做检查,上抢救的各项措施。好在婆婆命大,处理后病情暂时平稳下来。再仔细体检,发现婆婆的心脏大得不得了,还有杂音,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
回身找两兄弟了解病情。婆婆得心脏病几年了,一直在当地医院治疗,病情越来越难控制,常常好了半个月就又要去医院。这次婆婆又有点发病,本来准备第二天去住院,谁知道晚上就不行了,怕挨不过去,不敢送当地医院了,直接送到了我们医院。
我跟他俩交代病情危重,提醒要有心理准备,老大说:“医生,你尽力抢救,有什么我们不会怪你。只希望我妈活长一点。我妈遭孽,我弟弟三岁我爸就过世了,我也才四岁多,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俩长大,送我俩进体校打羽毛球,后来进省队打双打,太不容易了。我俩现在都不结婚,一心照顾我妈,就怕找个媳妇嫌我妈有病,扯皮。”老二不说话,只点头。我被感动了,只说:“我们尽全力。”
第二天,老人稍微好了点,送她做了检查,我猜得不错,是扩张型心肌病。我暗暗叹气:这个病五年生存率是很低的,像她这种情况,除非安装起搏器,否则只能心脏移植了。跟俩兄弟谈了病情、安装起搏器的可能性,以及大概的费用。他俩没有更多的话,只说:“我们想办法。”科室里的同事见这两兄弟这么帅,又孝顺,都赞叹,纷纷表示想介绍女伴给他俩。我笑说:“那你们就先把他妈妈的病治好再说。”
那天周六,隔天我休息。周一上班,我先去看了老人,脸上的肿消得差不多了,还能稍微下个床。转身进办公室,就看见老大,我挺高兴地说:“哎,你妈情况不错呀。”他却一脸沉重,开口说:“胡主任,给我妈办出院吧。”声音微颤。我一愣,怎么回事?他欲言又止,咬了咬牙,小声说:“我弟弟得了肝癌。”声音小得随即消失在空气中,就像这句话的内容一样不真实。
我不敢相信,同事们也瞬间安静了下来,一齐望向他。到底是运动员出身,心理素质好,眼泪硬是没有流,他只淡淡说:“昨天我弟弟突然肚子疼,在你们医院查超声,又查了CT,都说是肝癌,血的指标也高,我已经把他送肿瘤医院了,”停了停,他硬着声音说:“我妈好歹活了60多岁,我弟弟连婚都没结,两个只能救一个……”不必再说,我们都知道治肿瘤要花多少钱。
我在病房外先站了站,让自己酝酿出一脸笑,我就笑着对婆婆说:“婆婆,好多了,可以回家疗养了。多亏你两个儿子,又可以多活几年了。”婆婆也笑着,对我点头。
以后我再没有见过这一家人,可我总记得那两个儿子,高大、帅气,还有他们的眼神:坚定、忠诚和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