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吐山战役(一)7(2)

唱着唱着她跺脚跳起了锅庄。她被硝烟托丢在高高的岩石上,边跳边唱,眼前横七竖八的尸体让她悲不自禁,泪蛋蛋打湿了心也打湿了脸颊。她看到牛羊也死了不少,它们在战火中本能地向人靠拢,以为和人相依便能受到保护,结果却是替人送死。她悲愤地喊一声:“石头,石头,抱起大石头。”

炮击结束了。山下的十字精兵密密麻麻爬上来。

欧珠甲本跑向果姆:“天上的星星,一暗百暗,我们的人死了,多多的死了。”

果姆说:“洋魔没上来就不算数,隆吐山还是我们的。”

欧珠和果姆首先来到弹坑累累的阵地前沿。活着的人陆续跟过来。一些人甩起飞蝗石,一些人搬运石块滚向山坡上的十字精兵。果姆甩着飞蝗石唱山歌:

敬一个石头,敬一个佛菩萨的石头,

敬一个洋魔害怕、上帝害怕的西藏石头。

山下传来惨叫。飞蝗石和滚石屡屡击中了进攻者,但冲锋却越来越猛烈。密集的枪声响起来,来复枪的子弹雨点一样压向山口,又有几个人倒下了。炮击加上枪打,藏兵死伤已经过半。

欧珠甲本悲切地说:“我们打不过了,隆吐山守不住了。”

果姆说:“打不过了吗?”好像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又说,“打不过就不要打了。”

欧珠说:“那我们干啥?”

果姆说:“会干啥就干啥。”说罢就又唱起来。

果姆的山歌、欧珠的山歌、男人和女人的山歌突然响起来。一个只会挨打不会打人的民族、一个连诅咒都是抒情的民族的歌声,在危难时刻悠扬而来:

烧一炷檀香,烧一炷今生来世的檀香,

烧一炷离苦得乐、生命不死的鹫山檀香。

欧珠和果姆带头,西藏人从所有遮蔽物后面站了出来,挺立在隆吐山的山口高地上。第一排是男人,身后是女人,再后面是孩子,孩子身后是一些没有被炮弹炸死的牛羊,似乎是人畜共守了。他们端着枪,枪里没有弹药,只用飞翔的山歌抵抗着快枪大炮的十字精兵。他们的一侧,是春丕寺的陀陀喇嘛。

三十个陀陀喇嘛已经死了十二个,剩下的没有不负伤的,手腿缺少,骨肉开裂,鲜血淋淋。但是他们没有一个倒下,全都挺立着,跟着西藏边防军吼唱山歌。和藏兵不同的是,陀陀们没有把唱歌看成此刻唯一该有的举动,他们用弹坑里炸烂的黑泥补妆了自己的面孔,举着长矛、利斧、大刀这些神圣而荣耀的已有千百年历史的武器,瞪着冲上来的英国人,随时准备扑过去。

山下,飞蝗石的射程之外,戈蓝上校用望远镜看着,高兴地说:“佛哪里是上帝的对手,大概西藏人正准备投降,隆吐山就要拿下了。”他身先士卒地跑过去,举着手枪唱起来。他认为不能让西藏人觉得只有佛的子民才会唱歌,上帝的信徒比他们还会唱,所以他喊叫着要求往上冲的士兵跟自己一起唱:

基督精兵前进,齐向战场行,

耶稣是我元帅,引导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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