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父亲的病越来越重,后来到了无法下床的地步。嫦琪更是辛苦,得意经常看见她在半夜里流泪。妹妹早已在旁边做梦,细小的呼吸均匀地响着,得意知道妈妈在哭,虽然假装睡着,其实眼睛下面的枕头已经湿了。
有一天,家里来了两个客人,一个是得意的三姨,也就是嫦琪的三妹,还有一个是三姨的同学,张叔叔。
三姨带张叔叔回云南老家玩,顺便过江来看望嫦琪。
得意最喜欢家里有客人来,因为客人来,总会给她们两姐妹带点好吃的,糖、香蕉或者橘子。每一次来客人,得意都特高兴,特不希望客人走,所以,别人一进门来,她就会问:“三姨,你们什么时候走啊?”大人们就会哈哈一笑说:“你这孩子,哪有客人才来就撵的啊?!”
有客人,饭桌上怎么也能见着一点儿肉。
那时候家里真的太穷,长时间买不起肉吃。孩子们要是抗议了,嫦琪就挑一坨白白的猪油,放在滚烫的米饭上,加一点儿盐,拌得香喷喷的。小芸坐在小椅子上,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拿着小勺,吧唧吧唧,吃得可香了。但是得意却总盼着能吃到货真价实的肉。
三姨来的那一天,桌上不但有肉,还有两种以上的肉。
嫦琪见到了三妹,长期疲劳困顿的生活有了说话的人,就顾着聊天,就没顾得上在桌上狼吞虎咽的得意。
那天晚上,得意躺在床上,又幸福,又难受。
她摸着肚子想:什么时候,能天天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我一定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会有钱,等我有了钱,我就天天吃肉。
想着想着,得意打了一个饱嗝。
一种辛辣的感觉涌上喉咙。
她吐了。
三姨和张叔叔来住了几天之后,看到李医生确实病入膏肓,嫦琪实在是累得筋疲力尽,就提出带一个孩子走,带到他们念书的云南省楚雄市,减轻一下嫦琪的负担。
嫦琪同意他们把得意带走。
于是,大班车带走了得意。
大班车是红色的,大头,车身高高,顶上有个大筐,可以把行李绑在车顶。它喇叭很响,开起来突突冒烟,它走一路,黄尘蔽天,又不停地抛锚。离开家的那一天,得意在大班车里晕车晕得一塌糊涂。她还很害怕那个张叔叔,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戴个帽子,很像电视里的特务。只要他一抱她,她就哭。所以只能是三姨一路抱着得意,只有等她睡着了,才轻轻递给张叔叔。得意醒来发现被张叔叔抱着,马上又哭,于是又换过来……
到了楚雄,得意和张叔叔住在一起。那一年张叔叔已经毕业,留在了楚雄药检所工作,三姨无法留城,就回了昭通。得意被带走后,亲戚们都责备嫦琪,说她如何放心把孩子扔给一个不熟悉的人带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嫦琪说:“是啊,现在想起来也是后怕!”但当时,她确实已经没有办法了!李医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就要求回到自己的故乡,嫦琪只好把小芸也送到了外婆家,然后想办法和奶奶一起,求人,找车,挪动病人,长途跋涉送他回去……
第二个父亲后来死在了路上,嫦琪历尽艰辛将他安葬到了他的故乡。
第二个父亲去世以后,嫦琪的精神濒临崩溃。她那么年轻,又一次面临家庭的破碎,身边没有人可以分忧,她想到过死,但是她不能死,她还有两个孩子,孩子需要她!活着,是她的责任。她甚至不能崩溃,不能发疯,她必须撑下去,把孩子养大。那最难挨的几个月,她每天在家里,守着一个收音机,转动着收音机的旋钮,强迫自己去听,不能让自己感到垮掉了!
“男人死了,马上就在家里跳舞!”从门口经过的邻居听见音乐声,这样议论嫦琪。
那时,得意在楚雄,浑然不知第二个父亲已去世。她可怜的妹妹,更是还不到能体会丧父之痛的年龄。她只能在长大以后,看那几张为数不多的照片,听听嫦琪讲她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或者在20年后,带着第一个男朋友,去到那个偏远的高山,在荒草丛生,几乎要垮掉的父亲坟头痛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