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 秘密(1)

得意的小时候,没少挨嫦琪的打。

去亲戚家串门,她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孩子啊,你要好好学习,要听话,你妈妈的命太苦了,你要乖乖的,长大了报答她……”

这样的话听多了,得意看起来要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得多。这些话影响了她的一生,让她在做很多选择的时候,都会想到嫦琪,会让母亲高兴和骄傲的事情,她尤其愿意去做。

嫦琪对她也要求很高,刚开始学写字的时候,仅仅因为老把“大小多少”的“多”字写成并排结构,和把“口”字,画成一个圆圈这两件事情,得意就没少挨打。

还没上小学,她就认识很多字了。有一天,得意在电视房(那时候一个单位就一台电视机,属于公家的)门口的大柱子上发现了两排歪歪扭扭的粉笔字:

严得意,两个爸爸的娃儿。

严得意,打屁臭臭臭上天。

刚学会认字的得意,看见自己的名字被写在公共场合,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气极了,发誓一定要查出是谁干的。

经过多方打听,得意知道了这两排字是黄旗和唐帆帆写的,她就用其人之道报复了他们。

在卫生局水房门口的墙上,得意用粉笔画了一个小男孩,在下面,写了一个“黄旗”,又画了一个小女孩,在她旁边写了一个“唐帆帆”。

这还没完。

她在小男孩的嘴上,画了一条线,连到小女孩的嘴上,意思是他们两个在亲嘴。

现在想来,得意简直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性意识,以及用性符号去羞辱别人的意识是从何而来的?反正她画完之后,扔掉粉笔,十分解气。

于是,她扭头就忘记了这件事。

过了几天,得意从外面回到家,刚一进门就发现嫦琪脸色铁青,站在客厅里。唐帆帆的妈妈也在她家,正哭得很凶,大意是你们家小意怎么那么小就思想复杂?那墙上画的是什么!!!还写上了我家帆帆的名字,叫我家帆帆将来怎么做人?

嫦琪见得意回来了,二话不说,就出门去了。

得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知道她去找“条子”了。一顿打就要来了。

得意家门口有一棵苹果树,妈妈体罚她的“条子”都是从那里得来的,一根细小的树枝,抹掉树叶,抽在身上,非常之痛。苹果枝打人,不会伤筋动骨,但皮肉会迅速鼓起一条条青紫色的小包。

得意一只手被妈妈拎着,像陀螺一般围着妈妈转,又喊又跳,眼泪横飞。

唐帆帆的妈妈看得意被打了,满意地走了。

打完了,嫦琪带着得意,到黄旗家门口,敲开门,让得意对着黄旗道歉。然后又带她提着桶,打来水,让她自己把那面墙洗了。

几个小朋友,站在旁边围观。

得意抽抽搭搭地洗着墙。

嫦琪在一旁监督。

她问得意:“你为什么要画他们?”

得意委屈地说:“他们先画我的!不信你去电视房门口去看!他们说我是两个爸爸的娃儿!”

嫦琪顿时泪如雨下。

嫦琪每次打完得意,都要心痛地哭一次,她的哭,又是对得意的二次惩罚,得意必陪她再哭一场。

得意没有问她,“为什么我是‘两个爸爸的娃儿’”,她隐约知道是怎么回事,隐约感到,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人,绝对不是生下来就纯洁无辜的。得意被人欺负,她也会欺负别人。她有一段埋藏在心里的秘密,从来没有对人说起过。那是让她惭愧了20多年的经历。因为这个经历,她不再憎恨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她清醒地意识到,童年,并不完全是天真无邪的。残忍和善良一样,都是人的天性,是永恒的遗传,不需要人教,生下来就会的。人一生下来,就有轻蔑他人,欺负弱小的天性。看着别人受辱,自己觉得高兴。

就在得意跟院子里的小朋友们混熟了之后,有一天,院子里来了一个新小朋友。她叫小兰兰,只有三四岁,是个孤儿,被寄养到卫生局的姑姑家。

小兰兰个子矮小,梳着一个蘑菇头,嘴唇很厚,不知道为什么,得意看她长着那么厚厚的嘴唇,就觉得她很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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