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8

渐渐地,纳什把他说服了,最后他们出来时,手里拎着的是价值五百块的带有资产阶级的冷静和克制的行头,一套惯常装备,可以使穿着者泯然众人:深蓝色西服外套,浅灰色休闲裤,平底皮鞋,白色棉衬衫。因为天还暖和,纳什说,领带就免了,波齐同意这项省略,说够了够了。“我已经觉得自己像个讨厌鬼了,”他说,“就不要再勒死我了。”

将近五点他们返回广场饭店。先把东西放在七层,接着来到楼下的生蚝吧。一瓶啤酒下肚,波齐突然累垮了似的,两个眼皮开始打架。纳什想到他身上还有伤,就不再强迫他留下来,结了账单。

“你快撑不下去了,”他说,“上去休息一下吧。”

“见鬼,”波齐说,没有提出抗议,“这是纽约的礼拜六晚上,看来我是没办法享受了。”

“你该去睡觉了,朋友。如果你及时醒来,可以吃个夜宵,但最好一觉睡到天亮。那样你绝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大赛之前要有好的状态。不要围着女人转。让你的老二乖乖待着,不要吃油腻的东西。五点钟的长跑训练,十点钟的拳击。要清心寡欲。”

“我很高兴你理解得这么快。”

“我们正在谈论冠军赛,伙计,选手需要休息。如果你要备战训练,你就得准备好牺牲一切。”

于是他们再次上楼,波齐爬上他的床。关灯前,纳什让他吞下三粒阿司匹林,留了一杯水和药瓶在床头柜上。“你要是醒来,”他说,“可以再吃几粒。会让你感觉不到疼。”

“谢谢,妈妈,”波齐说,“我希望你不会介意,如果我今晚忘了祈祷。跟上帝说一声,我太困了,好吗?”

纳什穿过浴室,关了两头的门,坐回自己床上。他突然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的夜晚该做什么。他想出去,在外面吃个晚饭,但最后还是没动身。他不想离波齐太远。什么也不会发生(他多多少少明了这点),但同时他觉得任何事都不能想当然。

七点钟,他从客房服务部叫了一份三明治和一瓶啤酒,打开电视。那天晚上是大都市队和辛辛那提红袜队[美国职业棒球联赛的两支球队]比赛,他一直看到第九局,同时在床上一遍一遍地玩单人扑克,一遍一遍地洗牌。十点半,他关掉电视机,拿着平装本的卢梭《忏悔录》爬上床,这本书是他在萨拉托加时开始读的。睡意来临之前,他恰好读到作者在森林里朝树扔石头这一段。如果我用石头打中了这棵树,卢梭对自己说,那么从现在开始我的生活就一切顺利。他抓起石头投过去,没中。这个不作数,他说,接着捡起另一块石头,往前走近几码。还是没中。这个也不作数,他说,接着他走到离树更近一点的地方,又找到一块石头。又一次没中。这是最后一次试投了,他说,这之后就得来真的了。但为了把握大些,他这次径直朝这棵树走了几步,让自己直面目标。这回他离树不到一尺,近到用手就可以摸到树。然后他朝树干的中央扔了石头。成功了,他对自己说,我办到了。从这刻起,生活将会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纳什觉得这段让人忍俊不禁,不过却笑不出来。如此坦白,太糟糕了,他想知道卢梭哪来的勇气自陈往事,承认自己毫不掩饰的自我欺骗。纳什关了灯,闭上眼,耳边传来空调的嗡嗡声,慢慢地,这个声音渐渐远去。在午夜的某个时刻,他梦见一片森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洗牌的刷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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