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 第六章 2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下边坐着的人只有十几个。完全跟他的想象不一样,当他看见自己说的话远远没有想象中的效果时,就忍不住地重复说: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一边开车,一边有些伤心地对他说:儿子,你为什么不笑?爸爸有意识地把你安排在老板的身边,费了很大的劲……

那时,他再次把自己的目光停留在睡觉的那个男生身上,他就是刘元,那个爱笑的男孩子。一束阳光正好照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以及后背的曲线上,这让他即使睡着了,也仍然朝气蓬勃,似乎欢乐的生命力正从他的每一次强烈的呼吸中涌进这个教室,让所有的年轻人都在这个春天的上午,在一个叫闻迅的剧作家自信的声音里兴奋地睡觉。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不能不让刘元睡。那时他还没有被如今的学生打击到必须无耻地要求他们不许在课堂上睡觉的地步,因为一个说话充满吸引力的男人,怎么可能因为别人对你的表达不感兴趣,而困顿,而疲倦,就对那个人有任何伤害的企图呢?如果,你的话别人不爱听,那么说明你的能力有问题;如果,别人不爱听,你还去打搅人家的好梦,甚至想法报复人家,那就是你的人格有问题了。其实,他开始就看到刘元睡觉了,那是他开口的一分半钟之后,他意识到阳光正在朝南边缓缓移动,空气里悬浮着颗粒物,它们在阳光的辉映下显得清晰,而有个性。当时他没有打搅这个完全不理会自己的学生,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气息断开,他渴望一气呵成,就像是金斯伯格写诗一样,或者说像李白写诗一样。他开始准备好要像唱歌剧的人在舞台上一样,有连贯的声音,而且要保持住自己声音的品质,让一个热爱戏剧人的内心世界如同图画一样展示出来。于是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的眼光越过刘元,并且越过那些散淡的眼神,而看着窗外的天空,那样自己有可能显得深邃,像是一个哲学家。

儿子,你为什么不笑?爸爸有意识地把你安排在老板的身边,费了很大的劲……

他在自己的内心里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它有可能在未来的剧本改编之时,成为重要台词)之后,才开始观察每一个学生的表情说:各位,这不是我编的故事开端,我也无意解释什么叫开端。我不喜欢在概念上兜圈子。我认为我们中国人在年轻时就被过多的概念压垮了。你们从小学开始到现在,可能背诵过很多概念,现在全部忘记了。我经常想,一个反复用概念折磨青春的民族是可怕的民族。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那时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熟睡的刘元,他感到自己又找到了一点谈吐的感觉,有了一些说话时的快感。其实,对于民族弱点的批评从来都可以是自言自语。

他缓缓地朝学生们走去,就像是在舞台上,那个男主角突然决定要走向自己的观众一样,他也开始走向自己的学生。他思考着,沉默着,像是一个外国大学里的教授一样,终于走到了他们的身后。然后,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些女孩子的背影,还有她们的头发说:

这是取自契诃夫的一篇小说,小说的名字我想不起来了。当然,我在叙述时有意无意地作了改动,把故事背景从旧俄时代移到了现在。我是想说,如果我们想写一个剧本,那最好应该从内心深处的强烈矛盾开始……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