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慧阿娘拉着发坨往屋里去,回头又喊儿子强坨:“你进自己屋去!人有屋,狗有窝,莫在外头乱叫!”
秋玉婆一听,叫了起来:“慧娘娘,你双哪个?”
有余阿娘晓得慧老弟母不会相骂,立马接过腔去:“秋玉婆,她骂自己儿子,你管得宽啊!”
秋玉婆更是起了高腔,朝有余阿娘拍手跺脚的:“我讲她,你也帮腔?晓得你俩共穿一条裤子!你们样样都是打伙的,屋打伙住,儿打伙养!你屋是共产主义哩,样样共哩!”
有慧蹲在屋前,本来半句话不讲。女人相骂,就让女人骂去。男人插手女人的事,漫水人是会笑话的。可听秋玉婆说得太难听了,他虎地站了起来,径直朝秋玉婆扑去。早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忙拉住有慧说:“动不得手,动手就要出大事。”
这时候,绿干部从屋里出来,说秋玉婆:“你刚才说啥来着?你诬蔑共产主义!”
秋玉婆没想到绿干部会在这里,反而得了理似的,说:“你是县里干部,你评评理!我哪句话错了?有余树屋,有慧天天帮忙拉锯;有慧养儿,有余是帮了忙的。换工抓背,都是活雷锋,我是讲好话!有慧屋里来了个城里专门搞网绊的女干部,我从没讲过半句怪话。”
绿干部突然面上铁青,头往秋玉婆冲着,鼓起眼睛,骂道:“我操你妈!”
秋玉婆被骂懵了,绿干部怎么会骂娘呢?她怕干部是有名的,不晓得自己犯了好大的事,掉头就想跑开。四周立了很多人,她就像被围猎的野兽,冲开一个口子跑了。
小刘担水回来,一声不响进屋了。她听见了秋玉婆的话,走过的时候头埋得很低。有慧阿娘立在门口喊:“吃饭了!”
有余阿娘过来喊发坨,有慧阿娘说:“伢儿不晓得事,嫂嫂莫骂他了。”
有慧屋吃饭时,不见小刘上桌。绿干部从小刘屋里出来,说:“她不想吃,我们吃吧。”
吃过中饭,有余蹲在地上抽了会儿烟,又嘭嗵嘭嗵做屋架子去了。天气有些闷热,强坨早没事了,他和巧儿并排坐在门槛上,扯着喉咙高声喊着:“布谷布谷送风来哪,嗬——嗬——”伢儿们相信只要这么叫喊几声,就会起风。
生产队长的哨子响了:“出工了,栽油菜!”九油十麦,阴历九月,正是栽油菜的时候。有慧阿娘站在小刘门外喊:“小刘,你快吃点东西吧,你有低血糖,饿不得。”
小刘开了门,眼睛又红又肿,说:“慧姐姐,我这样子见不得人,下午你帮我请个假。”
有慧阿娘晓得绿干部在里面,就说:“我帮你请假,你两口子好好讲讲话,莫吵。”
夜里,铁炮到有余屋赔礼。他的辈分更小,依漫水的叫法,他叫有余太太,叫有余阿娘太婆。他说:“日里的事,我听人讲了。我娘她嘴巴讨嫌,漫水人都晓得。太太和太婆莫把她放在心上。”
有余说:“我是个直肠子,话说了就说了。说了你娘几句重话,你也莫放在心上。”
有余阿娘说:“铁炮,你还要去给慧太婆赔个礼,慧太婆你是晓得的,漫水人哪个在她手上没有恩?”
铁炮忙说:“我就去,我就去。我这个娘,讲也讲不变,骂也骂不变。六十多岁的人了,看她哪日到头!”
绿干部到漫水不久,小刘就回城里去了。出门前,小刘在屋里拉着有慧阿娘手,流着眼泪说了半天话:“慧姐姐,十多个月,不是你,我熬不过来!你慧哥,你余哥,你余嫂,都是漫水最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