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杠搭在两个木马上,平时用厚厚的棕蓑衣包着。木马脚上绑了猫儿刺,不怕老鼠爬到龙头杠上去咬。猫儿刺形状像猫,刺头子又多又锋利,老鼠不敢往上面爬,漫水人又叫它老鼠刺。有个大晴天,余公公解开棕蓑衣,细心擦着龙头杠上的灰。心想:楠木真是好料,这龙头杠也不晓得传好多代了,虫不咬,水不腐,随便擦擦,亮堂堂的。慧娘娘望见了,过来说:“余哥,龙头杠祖祖辈辈在我屋的,只怪强坨不争气。我想,龙头杠要不要漆一漆?漆钱还是我出,功夫出在你手上。”余公公还是很好的漆匠。余公公摇摇头,笑眯眯地说:“老弟母,我们漫水龙头杠不要漆,永远都不要漆。漆了,可惜了!”慧娘娘不明白,问:“余哥,你是说……我听不懂了!”余公公嘿嘿一笑,说:“前年过年旺坨和发坨回来,我告诉他两兄弟,有个城里人要花几万块钱买我漫水的龙头杠。旺坨和发坨跑到屋后看了半天,说这龙头杠是个宝贝文物,肯定不止这个价钱。两兄弟都说,千万不要去油,去漆,文物越旧越值钱!”慧娘娘听着,吓住了:“你也想把它卖掉?”余公公笑了起来,说:“老弟母,强坨说这话不稀奇,你也这么说我就稀奇了。我是不想弄坏文物!你想想,你我哪天阎王老儿请去了,用几十万块钱的龙头杠抬去,面子天大!”
三
余公公喊了黑狗,说:“你望傻了啊!莫望了,我们回去!”余公公扯掉几株辣子树,摘下上面的辣子,差不多有一餐菜了,就说:“回去吃早饭去!”刚想下山,余公公回头望望身后的林子,想:干脆捡几朵枞菌去。人家捡枞菌要满山钻,余公公只去几个地方。每回余公公提着枞菌出来,碰见的都要说:“这山是你屋菜园啊,你捡枞菌就像去菜园掐蒜!”余公公只是笑,也不告诉他的枞菌是哪里来的。这会儿余公公对黑狗说:“你莫要跟脚,我就回来!”黑狗偏一偏脑袋,望着余公公的背影到林子里去了。
余公公径直去了一个山窝堂,那里有个大刺篷,枞茅铺得满地。针一样的枞树叶,漫水人叫它枞茅。回去二十年,漫水人会把枞茅扒去当柴烧,现在开始烧藕煤。扒枞茅的扒叉,过去家家户户都有好几把,如今看不见了。余公公熟悉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晓得哪个山窝堂好长枞菌,哪个山坎坎好长蕨菜。别人扒枞茅也是满山钻,却摸不出捡枞菌的窍门。余公公一路上就想着:那个刺篷里肯定生了一窝好枞菌!他走到刺篷前面,拿棍子扒开刺篷,果然就望见里面生了好多枞菌。大的有半个手掌大,伞一样撑着;小的像扣子,圆溜溜的闪着蓝光。捡大菌子过瘾,吃还是小菌子好吃。就像捉泥鳅,捉喜欢捉大的,吃喜欢吃小的。余公公把一窝枞菌一朵一朵捡好,回头却见黑狗远远地立在那里,就说:“叫你莫跟脚!你想去告诉人家啊!这是我的菜园,不准说!”
下山时,余公公望望田垅中的村子,通通都是两三层的砖屋。白白的墙,黑黑的瓦。只有自家是木屋,远看很不起眼。记得从前,家家都是木屋,高低都差不多,可望见炊烟慢慢升到天上去。旺坨和发坨都说过,想把旧木屋拆了,改修砖房子。余公公不肯,说:“你们人都不回来了,我修新屋做什么?”两兄弟就安慰老爹:“我们也会回来养老的!”余公公不作声,心上想:哪个稀罕砖屋?哪有住木屋舒服!木屋是余公公自己修的,每根柱子,每块椽木,一钉一瓦,都经过他的手。哪怕有人树一幢金屋,他也舍不得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