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转头,“关先生。”他还没走。

“我不姓关。”他笑。

我扬扬眉毛。

“她要自称关太太,逼得我做关先生。”

我不大明白,只得客气地笑。

“她出来见人时用关太太这艺名。”“关”先生解释。

什么?艺名?即使做戏,也断然不会姓关名太太。

我茫然。

“关”先生笑了。

“我叫罗伦斯。”

我只得说:“你好。”

“你姓杨,叫之俊?”

“是的。”我点点头,不想与他攀谈下去。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年轻,好打扮,左颊有一深深酒涡,带来三分脂粉气,但不讨厌,身上配件齐全而考究,是有家底而出来玩的那种人。

“你是室内装修师?”

“称呼得好听点,可以这么说。”

“啊,还有什么其他叫法?”他仿佛立心要同我打交道。

我勉强地赔笑,侧侧身走回客厅,他跟出来。

我吩咐工人收工,打算离去了。

“这间屋子若是全油成白色,你说有多好。”他忽然说。

我为这句话动容。显然他是出钱的幕后人,关太太是他的情人,他倒是不介意装修不如他意。

我这次笑得比较自然,仍无所置评。

“天气这么热,喝杯西瓜汁再走如何?”

真够诱惑。但我摇摇头,“我们收工了。”

我明天要忙着替女主人去找18K水龙头,说不定她还要配榭古茜喷嘴浴缸。

“关”先生说得很对。

天气这么热,地面晒了一日,热气蒸上来,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形成眼袋特别大,皱纹特别深,却有世纪末风情——是,没有什么能够使我发笑,我就是这么厌世,如何?有点像梅莲娜麦高莉。

热得使人心神恍惚。

快放暑假了。

那时约了小同学在校园树影下等,一起看工余场去……菠萝刨冰,南国电影,真正好。

我把着驾驶盘,交通灯转了绿色还不知道。

后面一辆平治叭叭响,若不是冷气轿车不肯开窗,司机一定会大喝一声“女人开车!”

女人。下辈子如有选择,我还做女人不做?

做得成叶成秋当然好,做蹩脚男人还不如做回自己,我莫名其妙地对自己笑了起来,倒后镜中看到自己面孔上的T部位油汪汪的,老了,毛孔不争气地扩张,瞒得过人,瞒不过自己。

就这样慌慌张张地回到家。

在夏天,不浑身洗刷过是不得安静的,淋浴许是我做人的唯一乐趣。我有许多“唯一”乐趣:与陶陶斗气,与母亲聊天,看电视长篇剧,与叶成秋吃茶,买到合心绪的首饰皮鞋手袋,顾客开支票给我时候……

我希望我会有大一点的喜乐,后来想到这些也是要用精力来换取的,就比较不那么渴望了。

因为我是做室内装修的,故此老想起沙岗的一篇小说“你喜欢勃拉姆斯吗”,那个年轻貌美而富有的男孩子在雨中等待他的中年情人自店铺出来,雨淋湿他的外套,两人相视无言,男孩子瞥到街招筒上演奏会的广告,痴痴地问:“你喜欢勃拉姆斯吗?”尽在不言中。

我也渴望能碰到一个这样的有情人。

尴尬的是,恋爱过后又怎么办?结婚?嫁一个小若干岁数的丈夫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婚后开门七件事跟着而来,神仙眷属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变得伧俗起来。最可怕的是养儿育女,孩子一出生,那小小的身躯,响亮的哭声,能把最洒脱的男女打回平凡的原形,这便是恋爱的后果。

所以书中的女主角苍白而美丽地叫他走,她不能爱他。

聪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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