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该怎么做。
首先，他的研究题目是《试论古气候对中亚地区历史的影响》，他先将这个题目输入数据库。
然后，他开始将一个个词目输入搜寻，查看有关数据，查看的速度要看起来是不经意的。
中亚地区、气候形态、经纬度、年雨量、风向、人口分布、农作物、日照量、种族、牲口、地形、战争……
每一条词目下的数据，他都用大约相同的时间浏览，不过还是在看种族的数据时，多花了二十秒钟。
他希望没有影响。地球联邦不可能去留意每一个公民的每一件小事的，即使注意到了，也不可能弄清楚一切之间的联系。
他脑海里忘不掉搜寻到种族时，所看见的数据。
那是一大堆照片，全是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象过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中的人，都有很明显的特征，而且个个有些不同，尤其是特别注意到了“印度人”的五官特征，几乎跟他父亲一模一样，还有“大和”、“朝鲜”这些人的脸孔，则和他本身还有沙也加—θ83405761的很类似。
他原本以为，种族只是语言文字和文化的不同，没想到在外观上也有极大的差异！这便是“第二种历史”也没有明说的部分吗？
为什么要隐藏呢？
如果不是父亲告诉他，他一辈子也不会想到来搜寻这个词目，因为地球联邦以前教导他的历史——给一般公民的“第一种历史”——告诉他，所有人类只有一种，天下一家，这也是人类与其他生物不同之处。
这种从小灌输的观念，像老树的树根一般，紧紧纠缠在他的脑袋中，在产生疑问的刹那，老树的树根也依稀有些松动了。
回家之后，他不动声色。
在寒夜的壁炉边，他告诉父亲和沙也加—θ83405761约会的情形，两父子交换了一下对女人的心得，然后婆罗门—α51鬼鬼祟祟地靠近他耳侧，一面微笑一面说：“孩子，女人嘛……”
接下来，他的声音只有父子两人听得见。
“……保持微笑。”婆罗门—α51说，“我查过，我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基因是印度人标签基因，所以我有古印度人的特征，我是‘大融合’计划的第一代，所以混种得还不够……”
“大融合？”
“嘘，不要问……总之，你还是受精卵时，我就发现了，你是‘纯种’，而且是纯种中国人，你有百分之九十七的中国人标签基因，只有眼睛虹膜的颜色基因不是……当时，你应该马上被我销毁的……”
θ81402028忽然觉得身体凉了半截，脑子像是忽然供血不足，晕眩了一下，脸上的微笑也僵硬了。
他终于明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死罪！他不应该存在的！
“冷静，微笑……听我说，去搜寻这些字……”
婆罗门—α51接下来说出的每一个字，像烧红的铁一般，滚烫地烙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第二天，他保持轻松地去上班，但当他想起自己是个随时能被消灭的个体时，他已无法对别人如常亲切地打招呼。
他在走道上碰见院长。
“θ81402028，你还不取个名字吗？你们那一代生产了那么多人，数目字也特别长，我可不想再念这么一串数目字，烦死人了。”菲立普—γ49语调轻松地开玩笑。
“是，院长，事实上是太多选择了，我担心取了名字又后悔。”他认真地回答。
“别一本正经的，”菲立普—γ49的笑容将眼角鱼尾纹挤成一堆了，“你的论文进度怎样了？”
“还要再搜寻一些数据。”
“加油吧。”菲立普—γ49让他离开了。
菲立普—γ49对年轻人离去的背影端详了好一阵子，喃喃道：“来日方长呢。”
θ81402028坐在计算机前，尽量拭去指头的汗水，开始输入要搜寻的字。
沙漠型气候、高地气候、罹病率、死亡率、粮食、天文学、历学、气温变化、建筑形态、宗教、男女比例……
同一时间，菲立普—γ49坐在办公室，盯住桌上与数据库联机的屏幕，看着一个个被搜寻的词目滑过屏幕。
“开始了……”他喃喃自语，表情严肃，内心却燃起一股兴奋的火焰。
“纯种”细胞内深藏的民族意识遭到呼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