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六) 4

在早上的阳光下,林间的空地上躺着两个女人的身体。一个很年轻,充满了朝气,别人看了还能心平气和。另一个已经略见衰老,略显松弛,但依然美好,看起来就十分刺激。这是因为后一种身体时常被隐藏起来,如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很能勾起人的邪念。前一个身体说道:老婊子!你说过让他们先杀你!后一个身体答道:他们想杀就让杀吗?没那么便宜!假如你是刺客头子,不知你会得出何种结论。我觉得这个结论应该是:前者和我们是一头的,后者不是。过了一会儿,后一个身体说道:喂,你们!好意思这么对待我吗?我可是给了你们钱的啊。前一个身体则说:好不要脸!还给他们钱……此时的结论似乎该是:后者和我们是一头的。前者不是。既然两个身体都可能和我们一头,刺客头子决定试上一试。他给她们讲了自己在薛嵩家里的不幸遭遇,然后提出一个问题:有没有一条路,或者一个方法,可以悄悄地摸进去,出其不意地逮住薛嵩和红线?这两个身体同声答道:不知道!此时的结论当然是:她们都不是和我们一头的。

3

如前所述,那个刺客头子也是学院派刺客,我既决定对学院派抱有善意,就不能厚此薄彼,只好对他也抱有善意。这个家伙要杀人,这一点当然不好。但反正不是杀我。他常把人看做身体,这就带有一点福科的作风——可惜我不记得福科是谁。他看起人来一总是有意地不看他(或她)的脸,这样每个人就更像身体,更不像人。这个刺客头子从脸到足趾都是蓝色的,蓝得有点发紫。他的这种蓝色是天生的。假如他身上破了,还会流出蓝色的血,滴在地下好像一些蓝油漆——他手下的人虽然也是蓝的,但不是天生的,而是涂的蓝颜色,这些手下人总带着蓝墨水,一旦碰破了皮,就往伤口里倒,假装蓝血——这是为了和领导保持一致。这个人的信条是:做事就要做彻底。他决定把这两个身体通通杀掉。他对身体有一种冷酷无情的态度,这样就和薛嵩有了区别。薛嵩对所有的身体都有好感,所以他就成了个老好人。在这个故事里,薛嵩就是这个样子。

在这个故事里,薛嵩始终保持了小手小脚,是个留着寸头的、棕色皮肤的男孩子。他忙忙乱乱地在寨子里到处跑,有时跑进老妓女的视野里。后者当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就说:薛嵩,来陪我玩!薛嵩马上就答应,跑过来伏在老妓女的身上,双手捧住她的某一只乳房,把乳头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间认真地打量——那样子像个修表匠。当然,他还要打量别的地方。最后的结论是:大妈,你好漂亮啊。假如这是曲意奉承,就可以说明自由派与学院派的关系——薛嵩是自由派,老妓女是学院派,自由派要拍学院派的马屁,不漂亮也得说漂亮。可惜薛嵩根本不会曲意奉承,他真的觉得老妓女漂亮。

后来,薛嵩跪了起来,解掉腰间的竹篾条,还很客气地问道:可以吗?随后就和老妓女做爱,很自然,很澎湃。总而言之,他使老妓女觉得他真的爱她;然后就说:大妈,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再来陪你。就跑掉了。假如他根本不爱她,说一会儿来看她是谎话,这也能说明点问题。亚里士多德说:谎言自有理由,真实则无缘无故。想想这个理由吧:学院派很崇高,让人不能不巴结。除了拍马屁,还要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她的好。但是,很不幸,他也真爱这个老妓女。他真想一会儿就来看他。既然是真的,就不能说是拍马屁了。

更加不幸的是,他走着走着,别的女人也会在篱笆后面叫道:薛嵩,来陪我玩。他也会跑进去,伏在人家身上说:大姐,你好漂亮啊。过一会儿也要去解竹篾条,并且说:可以吗?倘若对方说不可以(这种情况很少见),他就把篾条重新系上,并且说:真遗憾,但你的确很漂亮。然后就走掉了。在更多的情况下他要和那女人做爱,而且很自然,很澎湃;然后又说: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事,一会儿再来陪你。就走掉了。这也是实话,假如不是在别处绊住了,他真想回来看她。假如有位八十岁的老太太叫他:薛嵩,陪我玩。他也会跑进去,把玩她老态龙钟的身体,然后说:老奶奶,你真是个漂亮的老奶奶。然后不和她做爱,走掉了。他做得很对。假如是个三岁的女孩叫他,他就跑进去抱抱她,然后说:小妹妹,你真漂亮,可惜太小了,不能和你玩。然后走掉了。假如走在路上,听到一头母水牛在背后“哞”的一叫,他也要回头看看,然后对它说:捣什么乱啊你。然后走掉了。这个寨子里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薛嵩,因为他对女人的身体深具爱心,热爱一切年龄、一切体态的身体。这寨子里的一切男人都恨薛嵩,也是因为他对女人的身体深具爱心,喜欢一切年龄、一切体态的身体。作为一个男人,他还有些可赞美之处,但作为一寨之主,他简直混账得很。像他这样处处留情的人物,当然属于邪恶的自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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