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四) 6

愣过了以后,薛嵩想到:既然人家提了出来,就得加以考虑,给这笼子装个活门。但到底装在哪里,只有在笼里面能看清。所以他叫红线出来,自己钻到笼里,上下左右地张望。而红线在外面溜溜达达,抄起一具木枷,往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说,好哇薛嵩,这种东西你也好意思做。薛嵩的脸又红了一下,他没有回答。后来红线就帮薛嵩干活——帮他造那些打自己、关自己、约束自己的东西。孩子毕竟是孩子,就是贪玩,也不看看玩的是什么。有了两个人,工程的进度就加快了。但直到故事开始的时候,这囚车还没有完工,但已在安装抽水马桶。薛嵩给红线做了一张很大的梳妆台,台上装了一面镀银的铜镜,引得全凤凰寨的人都来看。有人说,薛嵩对红线真好。也有人说,薛嵩太过奢华,要遭报应。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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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事开始时,我提到有个刺客(一个亮丽的女人)来刺杀薛嵩。据说此人在设计狙杀计划、设伏、潜入等等方面,常有极出色的构思,只是在砍那一刀时有点笨手笨脚;所以没有杀死过一个人。她也没能杀死薛嵩,只砍掉了他半个耳朵。还有一种说法是,这个女人的目标根本就不是薛嵩,而是红线。只是因为被薛嵩看到,才不得不砍了他一刀。后来她再次潜入薛嵩的竹楼,这回不够幸运,被红线放倒了。这件事很简单:红线悄悄跟在她身后,拿起敲脑袋的棍子(这种东西这里多得很)给了她一下,就把她打晕了。等到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木头枷住,躺倒在地上,身前坐了一个橄榄色的女孩子,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带子,坐在绿色的芭蕉叶上。这女孩吃着青里透黄的野樱桃,把核到处乱吐,甚至吐到了她身上;并且说:我是红线,薛嵩是我男人。那女刺客蜷起身子,摇摇脑袋,说道:糟糕。她记得自己挨了一闷棍,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头晕,后脑也该感到疼痛,但实际上却不是,因为那个棍子做得很好——这个故事因此又要重新开始了。但在开始之前,应该谈谈这囚车为什么没完工。照薛嵩原来的构思,完成了囚笼就算完成了囚车的主体部分。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主体部分是那对车轮。笼子这样大,车轮也不能小。按薛嵩的意见,车轮该用柚木制造;但木材不够了,又要上山砍树。但红线以为铁制的车轮更好。经过争论,红线的意见占了上风,于是他们就打造轮辐、车轴,还有其他的零件。做到一半,忽然想到连轮带笼,这车已是个庞然大物,有两层楼高,用水牛来拖恐怕拖不动。于是又想到,由此向南不过数百里,山里就有野象出没。在打造车轮的同时,他们又在讨论捕、驯、喂养大象的事。他们做事的方式有点乱糟糟,就像我这个故事。但是可以像这样乱糟糟地做事,又是多么好啊。

在这个乱糟糟的故事里,我又看到了我自己。我行动迟缓,头脑混乱,做事没有次序。有时候没开锁就想拉开抽屉,有时没揭锅盖就往里倒米。但那个自称是我妻子的女人并不因此而嫌弃我。现在就是这样,我乱拔了一阵抽屉,感到筋疲力尽,就坐下来,指着它说:抽屉打不开。她走过来,拧动钥匙,然后说,拉吧——抽屉应手而开。我只好说:谢谢。你帮我大忙了。这是由衷的,因为刚才我已经想到了斧子。她从我身边走开,说:你这都是故意的。我问:为什么呢?她说:你想试试我到底是不是你老婆。这就是说,我故意颠三倒四。假如她不是我老婆,就会感到不耐烦;假如是我老婆,就不会这样。所以,结论是:她是我老婆,虽然我自己想不起来了……她想的是有道理的。我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她又折了回来,一把搂住我的头,把它压在自己的乳房上,说道:你真逗……我爱你。然后把我放开,一本正经地走开。这件事的含义我是明白的:不是我老婆的女人,不会把我的头压在自己乳房上。所以,结论还是:她是我老婆。不会有别的结论了。白天的结论总是这样。晚上则相反。按夫妻应有的方式亲近过之后,我虔诚地问:我没有弄疼你吧?你还没有讨厌我吧?回答是:讨厌!你闭嘴!这不像是夫妻相处的方式。因为有个晚上,我已经彻底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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