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母亲赌气去忙别的事。迟钦亭脸涨得通红,发急说:“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姐姐一排细牙紧咬住下嘴唇,审视了一会儿弟弟,十二分狡猾地说,“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迟钦亭一阵心慌,刚白下来的脸刷地又红了。

“你脸别红!”

“谁脸红了?”

“你,就是你。”

迟钦亭胸口怦怦乱跳,仿佛有几只肉乎乎的小白鼠在心脏上爬过来爬过去。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心慌。没人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想要干的还没开始,别人没办法知道一个人脑子里正在想的事。他姐姐胸有成竹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盘算自己有没有露出马脚,熬到上床睡觉,迟钦亭脱衣服在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又跳下床,重新挂上毛线衣毛线裤。跑到姐姐和母亲睡觉的房间,有一句无一句地说闲话。母亲奇怪儿子迟迟不睡觉,儿子却说第二天是厂休。话越扯越多,越乱,越不着边际。做姐姐的像是在故意兜圈子。好不容易母亲睡着,姐姐说:“你有话快说,要不睡觉去。”迟钦亭觉得很无聊,既憋气,又怕显出自己心虚,讪讪地又闲扯几句,仓皇而去,回到床上,他开始后悔自己该说的该问的话一句也没有扔出去。

第二天回想起来,迟钦亭的担心毫无道理。做贼心虚的说法按说跟他根本沾不上。就算姐姐已经知道,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迟早会被姐姐知道。纸包不住火,男子汉敢作敢为,他似乎已体验到一种英勇献身的崇高。

这一天阳光灿烂,吃了早饭,从刺眼的阳光下走过,到处一片辉煌。二胡正在家等他,迟钦亭敲门进去,迎面碰上二胡奶奶。因为住在一个大院,老奶奶免不了拖住他说几句话。二胡不耐烦过来干涉,说人老了废话啰唆,见着谁都没完。老奶奶让孙儿教训得有些难为情,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往厨房走去,迟钦亭望了一会儿老奶奶的背影,回过头,有几分兴奋地对二胡说:“我钱带来了!”

“什么,你真把钱带来了?”二胡脸上做出些为难的样子。

“不是说好了的吗?”

“这——”

“怎么了?”迟钦亭的脸上飞过一片沮丧的阴云,“不是说好了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唉,我跟你说,这事有些难办。”

“怎么难办?”

二胡把迟钦亭带到自己睡觉的地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怔着不说话,迟钦亭急了,说:“怎么了,你说话呀?”二胡手指在下巴上揉着,摸出两个硬币,开始拔自己的胡子,越拔越认真。迟钦亭眼睛有些发红,气鼓鼓说不出话。隔了一会儿,二胡叹气说:“我跟你说,这事有些难办。”

“怎么难办了?你得把话说清楚!”

“真的。”

“什么真的,到底怎么了,书没了?”

“书倒是在。不过,不过你知道,我不管怎么说,比你大,到时候人家会说我赚你。”

“我心甘情愿,谁管得着。”

“人家可不会这么说。”

“钱是我自己的,是我的工资,没人能管我。”

“你的工资,”二胡似乎有了些兴趣,“你也拿工资了?”迟钦亭很自豪地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不由分说便往二胡手里塞:“喏,都在这儿,十四块钱工资加两块钱车贴,全给你。”二胡有点不好意思地数了数钱,说:“要不是在乡下抽烟抽得凶,不瞒你说,你钱再多一位,我也不会把它让给你,你知道,这书反动。”他打开抽屉,掏出一本旧报纸包的书,递给迟钦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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