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麦田记 61(4)

在淅沥的雨中,依桐撑着那把黑伞走在封阳县城的街道上,他在向封阳一中走去。半个小时前,他和姐姐已经通过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他健康的心态让依禾感到弟弟确实长大了,确实像一个接受了高中教育的人,依桐说回家,他不去找水儿,他知道水儿已经是别人的媳妇,已经轮不着他来保护了。依禾听到这句话感到了放心,她也流了泪,她告诉依桐说弟弟你要学会接受现实,姐当年就是提前接受了现实,所以才跟了你姐夫来到了县城,你看姐姐活到现在也没有爱情,不也是活得很好么?

依桐静静地听着,他想起了女人日记里面的绝笔,那句痛心的“无与士耽”,他怀疑这个世界中,悠悠道途上,是该找一个伴同走天涯,还是一个人孤身向海角。依桐忽然觉得自己也被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世上了,水儿也是一样,大家都是孤单的,孤单的状态是一种最实在的状态,在孤单中没有了爱情的昂贵的欣喜,当然更无了爱情廉价的哀愁。他说不出话,向姐姐道了别,依禾递给他一把伞,把他送到了楼下,他见依桐肩上一直背着一个帆布包,如影随形,她不知道弟弟高考之后还背着书包干什么,她也没问。她只目送着瘦削的弟弟在连绵的雨中,撑着伞向街道上孤独地走去。

雨越下越紧,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校门口的寄存车处,从里面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他推着车子,把雨伞微微开着,绑在了前面的车斗上,以挡着车斗里的帆布包不受雨淋。他颓唐地走出寄车处那个简陋的车棚,恍惚中递给存车老头一张钞票,那个老头还想找给他钱,却发现他已经面无表情地走远了。他抹去眼前的雨珠,朦胧中,却忽然见校门口的马路上,有几个人站在雨中打着伞闲聊,其中就有韩跃。他在伞下看见许依桐推着车从存车处走出来,忙远远地伸手给他打招呼,小跑着过来。

韩跃见了许依桐,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许依桐,你知道么?祝效华跳楼了!”依桐的心刚遭受一次电击,正在呲呲冒烟,此刻听到这句话,心猛地打一个冷战,他问:“祝效华?跳楼?”韩跃点头说:“就是你同桌啊!他高考发挥失利了,上午对答案之后,就跳楼了!”依桐忙问:“那……那他现在在哪?从几楼……”韩跃马上说:“六楼,你想啊,从咱们学校的三教楼最高层,跳下来之后又摔在了楼下的水泥花坛上,当场就……你说他值不值?咱们学校正在封锁这件事呢!你想想,多丢人呐,他家里人刚来到,他娘在咱们学校主楼那个地方哭休克过去了几回!真是可怜!”依桐此时眼前又闪现出同桌那黄瘦的脸,那厚厚的镜片,趴在桌上算题的样子……依桐说不出话,他像抽空了一样,别了韩跃,推着自行车,蹒跚地走在大雨里。他想着会在一月之后,公布高考成绩之时,这条街道上会挂满了所谓县状元的名字,还有县一中的升学率的大红条幅,县电视台也会不厌其烦地公布考上名牌大学考生的考分和名字,那个时候考试失利的自己将何以自处?怎么面对村里人责问的目光,又怎么应对父亲的唠叨?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