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麦田记 55(6)

1986年1月26日 星期日 小雪 酷寒

这么多天我真不知道忙什么,天天混混沌沌地过,也找不到一次可以写信的机会。上一次写日记用的铅笔找不到了,今天用的这个笔是我从抽屉的一角翻出来的。现在姓胥的那个男人出去了,他是村长,总是要开一些莫名其妙的会。我趁着这个机会来跟你说说话。真的有点想你了。上一次写的日记我给你说了我的遭遇,但是没有说完,我会在今天的日记里补给你的。

今天我看见了一本小日历,翻了翻,竟然是农历腊月十七了。文天,你这些天好么?和你新婚的妻子相处愉快么?我这样问是不是让你听着有点不舒服?但是我真是出自内心的。只要你过得好,我就过得好。一开始我真的对这里的气候和水土不适应,但是我一想到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我心里就会踏实许多。没人的时候,我就和肚子里面我们的水儿说话,告诉她我们是在他爸爸的家乡生活,她好像还很开心呢。

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似乎有些习惯这里的生活。我对自己说:端木钰晴,你要战胜你自己,不为别的,就为肚子里面那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她不应该还没出生就被这世俗扼杀她生存的权力。文天,未来有一天,你也会为我这个选择骄傲的,不是么?

前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真的让我有种末世的感觉,那个时候我真的想到我快要死了。自从来到这里那个姓胥的村长一直对我很好,也很有礼貌,他想着我是个“哑巴”,就总是和我絮叨一些他们村子里的琐事,说他的村长怎么难当,他知道我不会说出去。但是前天晚上他从外面喝酒回来,忽然进了我的屋子(自从我来之后他就睡了西屋),像条恶狗一样向我扑过来,想褪掉我的衣服,念祥,那一刻我想到的就是你,我觉得你就在我身后,我拼命地闪躲,甚至用嘴去咬他的手,用脚蹬他,就在他把我赶到墙角我无路可退的时候,他忽然醒转过来,猛地停手,跪倒在我的面前,说他刚才喝醉了,让我原谅他,以后再也不会这个样子了,他一直用他的手打他自己的脸。那一刻我原谅了他,他是个好人,再说要没有他的收留,我真的不知道我和水儿该寄身何处。他到最后把我的床给我铺好,就去西屋睡了。我久久没有睡着,我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你以前写给我的信,想着你抱着那些信默默地哭了,我想着要是你没有结婚该多好!要是你能在我和水儿身边该多好!

这里真冷,我找了一块小木板,把稿纸铺在上面,坐在床上,写一会儿手就冻得麻木了,我还得把手放进被窝里暖暖。我现在往门外望望,外面正下小雪呢。听姓胥的那个村长说,这里已经三个月没有下雨了,这个时候下雪,真的是一场好雪。雪花好像盐一样,哗哗地洒下来,真的是好看,外面院墙上还竖着许多玉米秸,这些玉米秸上面落满了薄薄一层雪,风一吹就哗哗地响。这个时候你在干什么呢?在去开州的路上么?不会淋了吧?带伞了么?上一次的日记写到那个地方就没有写完,下面我接着写:

那天我在开州徘徊了半天,终于还是想见见你,于是我想起了你的老家,你跟我说过你的老家,我还记得。我就冒着严寒去开州车站,终于找到了一辆去封阳县的车,天色已不早,那是最后一辆车。上面人可真多,都是你们县城来开州办事的乡亲,我连个位子也没有找到,只好在人群里面站着。我看到整个车厢里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似乎没有见过一个女的这样打扮吧?我才知道我的穿着太不像本地人了,我身上的大衣还是在奥地利的时候买的。车厢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对我指指点点,当时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大约看出我是一个有钱人,在快到封阳县城车站时候,他们紧贴着我下了车,我当时没有在意,当我到了封阳车站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包被割长长的一条口子,我的钱包还有护照等都被那几个人偷走了。我真的是欲哭无泪,那里面可是有着我的全部家当——我回国的时候就知道这次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就带来了足够我花销三年的钱,但是这一次彻底没有了,连回欧洲的护照也找不回来了。不过幸福的是,我们相互倾诉的信还在我的大衣兜里,就像你依在我身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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