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速之客(4)

仲晏子怒气未消,打断她道:“我没你这么不识好歹的徒儿,你跟他一起,便莫要叫我师父!”

他如此震怒,且兰情知越说越错,自然不敢回嘴。子昊对她微微一笑,说道:“王叔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有话不妨慢慢说。”

仲晏子冷眼扫去,看他半晌,缓缓点头,“你很好,很好,我不过离开几天,楚都竟是天翻地覆。哼!大兴战火,毁坝淹城,楚江下游九城十二镇,八百里沃土尽成泽国,你如此行事,未免也太过狠辣!”

子昊修眸隐约一挑,丝缕冷色于那温雅淡笑之下倏然流闪,仿若一刃剑光乍现,片刻之后,徐声开口,“王叔心中应当比朕更加明白,楚国之祸不在今日,便在明日。今日若非楚国百姓遭劫,明天便是我帝都子民受难,敢问王叔是更乐见前者,还是后者?”

仲晏子登时一怔,竟是哑口无言。天游子长叹一声接口道:“唉!你这娃儿此番也确实太过了些。虽说这天下战火纷争,楚都早晚会被卷入,但百姓至少还安居乐业,可如今哀鸿遍野,多少人国毁家亡,看在眼中,你竟没有一丝怜悯吗?”

子昊眼中笑意如旧,口气仍是不疾不徐,“前辈之言并非全无道理,但朕并非一楚之主,九域天下五族四国皆是朕的臣民。有些结果早一日分晓,万民众生便早一日安宁。楚国既然自取灭亡,主动挑起战端,那么任何事情朕皆不惮为之。”

当空冷月独挂,流光凛凛,月下玄衣,凭风如水,淡淡的话语,淡淡的微笑,所透出的决绝凛冽,却是刹那透慑人心。

眸光静冷,近似无情。

一道道烽烟战火,是谁点燃乱世,一场场金戈铁马,践踏了谁的挣扎?何人生,何人亡,何人悲,何人痛,铁血与杀伐交错,权力与生存之间,怜悯一词,永远是胜者对败者最后的姿态,理应而又多余的施舍。

天游子与之面面相对,再叹一口气,摇头道:“小娃儿心思深远,口舌亦是犀利,想要说服你难比登天。老头子早有自知之明,多说无益,只是我不与你争辩,老道两个可未必放得过你。”

子昊眼梢微微一扬,从容笑说,“无论如何,此次多谢前辈这一语邀约,助了朕一臂之力。”

天游子不由苦笑,“呵!小娃儿好厉害的手段,你这一句话,老道两个兴师问罪便要多算一人。我若不替你帮腔,几十年的交情可是危险。算了,此话不提,我只问你,子娆那丫头如今怎样了?小丫头甚得老头子喜欢,若是有人敢欺负她,老头子第一个不让。听说她大婚时你们双方翻脸动兵,可是真有此事?”

仲晏子亦是阴着脸问道:“皇非与子娆大婚之夜,究竟发生了何事?”

子昊含笑的声音蓦然冷淡下来,“王叔此话该去问皇非才对。谋害楚王,逼杀子娆,而后兵围乐瑶宫,就连且兰都险些死在他的手中,王叔是否觉得,朕应该按兵不动,坐以待毙?”

仲晏子眉头一皱,目光锐利扫向且兰。且兰刚要说话,子昊却将手一抬,重新将她带回身前,“王叔不必向且兰问罪,且兰既将是朕的王后,莫说她没错,即便有错,自有朕替她承担,王叔有话,寻朕便是。”

臂弯中且兰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颤,与他抬头相视。仲晏子却是双目一瞪,勃然怒道:“你!此话你敢再说一遍!”

子昊容色平静,如这无边的深夜,“待过几天回师帝都,朕便会颁旨天下,册封且兰为后,而含夕,亦将入主御阳宫。三位长辈若有时间,不妨前来参加大典,想必且兰与含夕都会很高兴。”

这下不光是仲晏子,樵枯道长亦是气得胡子直翘,半晌竟没说出话来。天游子在旁却是忍不住一笑出声,“一举两得,小娃儿这一招连本带利,老道士两个这次不赔都难。”

仲晏子和樵枯道长同时转头怒视他,樵枯道长更是怒道:“我何时答应徒儿嫁他!”

天游子忍了笑道:“老道莫要吹胡子瞪眼,小含夕的婚约不是早已定过了吗,这时候你要反悔,恐怕有失信义。”

樵枯道长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可嫁,今日却不行!”

天游子有心要将气氛缓和,故意插科打诨,“你这老道真是越活越不济,如今翻脸竟如翻书一般。含夕与东帝的婚约举世皆知,岂是儿戏?何况含夕那小丫头的心思连我都知道,你这师父难道是睁眼瞎子不成?”

樵枯道长待要反驳,突然间仲晏子将手一抬,阻了他话头,阴沉开口,“子昊,你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但若你算计到且兰身上,便莫要怪我不客气了。”他这话说得极慢,语气亦是异常森然,就连身边两个老友,听去都不由心生寒意。且兰眸中难掩震动,忍不住叫道:“师父,您……您何出此言?”

仲晏子面沉如水,并不答她的话。风中只闻数声低咳,子昊脸上波澜不惊的笑容亦如平湖雪落,隐隐透出一丝清寒。

看这情形,天游子只怕他们一言不合再动起手来,顾不得与樵枯道长斗嘴,急忙从中斡旋,“老酸儒你别这般霸道,虽说儿女婚事当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全不顾且兰丫头的意思,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仲晏子目视且兰,声音冷若冰霜,“丫头,你若非要答应此事,我便宁肯亲手杀了你,也不会让你一错再错。”

且兰心头不禁一寒,自她拜仲晏子为师以来,仲晏子虽对她非常严厉,始终不苟言笑,但却从来没用过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这感觉竟令她自心底生出莫名的惧意,指尖一收,紧紧扣向掌心。便在这时,子昊突然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一种温暖而柔和的触觉,瞬间包围了冰凉的心神,仿若春风轻拂水面,激起一丛涟漪后沉静的安然。

她听到他清淡如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朕知道王叔对朕有些误会,这样当众逼问且兰,只会令她左右为难。王叔与两位前辈今天既然来了,不如便到大帐一叙,若是过后王叔仍旧反对此事,朕亦会重新考虑。”

仲晏子盯视他片刻,道:“也好,事情总要解决,话不如一次讲清楚。”

子昊翩然而笑,抬手道:“王叔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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