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站起身时就感到可以离开本身就让人如释重负了。我抓起车钥匙,穿上西服上衣。逃离是一种更好的状态,因为逃离时逃离的原因就悄然而逝了。当我到达目的地,明显察觉逃离完全没有必要时,我时常格外感动。弗雷德的行驶路线经过郊区的桑德海姆、瓦尔德堡、阿尔门多夫,从那儿驶往布亨霍夫,最后再去布伦嫩豪森。埃尔利歇尔则沿着长长的弗里德里希-卡尔大街向下行驶,沿途负责向罗森塔尔旅馆和特蕾西娅王宫酒店送货,接着拐入伦琴大街往卫星城海利根施塔特送货,此后他的行驶路线就靠近弗雷德的行驶路线了。我坐进车,离开艾根多夫洗衣房此时显得相当寂静的停车场。十五分钟后我就陷入了郊区的喧闹声中。这一带给人留不下什么印象,甚至更糟,它们毫无特点,到处给人留下同样的印象。尽管街道丑陋并建得毫无章法,可在此我却感到自由。一旦我从什么地方成功脱身后,我都会身心为之一振。路边静静地停着一些车,垃圾桶整齐有序地排列在道旁。窗后的窗帘呈赏心悦目的灰色,年轻的母亲们小心翼翼地把她们的婴儿放入童车。我真想对这一带大声疾呼:这里暗中隐藏着些什么秘密?自然没有人会回答我。又开了一会儿,情形更糟,处处透露出惨淡经营的迹象,好像一切随时会分崩离析似的。奇怪的是,陌生人居然愿意在此过夜,所以这里有不少旅馆。这里的街道现在看上去越来越像衰败的动物园。人们虽然活着,却已经忘记他们的家曾在何方,颇像动物园笼子中那些可怜的动物。目力所及到处是塞得满满的果皮箱,去年秋天留下的、没有及时清理掉的腐败落叶,关了张的店铺。百货公司入口处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失意者,此外就是越来越多的亚洲小货摊,充斥着塑料拖鞋、橡胶泥玫瑰和各式假发。我观察着一位带着三个孩子的母亲,其中一个孩子坐在童车中,另外两个走在两侧。孩子的爹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冲着前方骂着一些脏话,全家人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谩骂。街上穿着运动服的退休老人身上散发着他们家中的霉味。
在那儿呢,我看见了:路边规矩地停着艾根多夫洗衣房的送货车,车号是6号,也就是说是弗雷德的车。看上去像是一次任意增加的休息。我得为自己开的公司的车找个停车位。街的左侧是个被称做人民花园的街心公园,是供众人小歇的公共场所。下车后我小心翼翼地藏身在一人高的接骨木树丛后。我猜测:弗雷德正坐在人民花园,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跟踪他。尽管花园里已经人满为患,还是有越来越多的推着婴儿车的母亲以及老人涌入这里。一阵微风把四周散落的花瓣吹到甬道旁,它们在那里聚集成一道花边,这道花边很快就枯萎了。虽然眼下没有什么人或事伤害我,我还是觉得自己被人利用了。没人利用我的时候,我就想,自己一贯被人利用,以致久而久之对新的利用都熟视无睹了。几秒钟后我突然想起,我现在不就被公然作为公司的密探利用吗?我思索了一会儿,艾根多夫委托我去监督别人,这样的任务我能不能拒绝呢?在我的雇用合同中并没有提到我有朝一日有义务去刺探同事。可是我也不好说,艾根多夫先生,这可有点儿过了啊。人际关系中这种不断增长的不自由被称做陷入绝境。没有能力解决这类纠纷的人只好就这么带着这些纠纷继续混,这变成一种玄学恐慌。就在刚才,我意识到自己就属于这种惊慌失措的人,现在我作为惊慌失措的人继续活着。我内心感到一阵小小的虚弱,接着叹了一口气。同时我庆幸自己毕竟至少(还)能思考。这些天我从收音机中听到了巴赫的大提琴奏鸣曲(巴赫作品目录第100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