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曾经的战友啊。她们从电视机里款款而出,我很诧异,她们都没有穿衣服,她们都洁白如玉,她们都亭亭而立,她们都婀娜多姿。我想跟她们说话,她们都不说话,而我也说不出话。
我发现她们在围观我。
我又发现是我在围观她们,因为我看到很多个我,与她们面对面站着。
是金碧辉煌的宫殿,分辨不出是哪个时代、哪个帝国的王宫,宫廷舞的乐曲已经奏响,我已做好准备开始的姿势,而舞伴却突然不见了。
她们列队整齐,她们站在宽阔的舞台上。当我看见她们的时候,宽阔的舞台就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操场。她们像是在操练,又像是在接受检阅。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检阅者。当我发现偌大的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惊呆了,我知道我就是那个检阅者。
我在受阅者的队列里穿行。我可以随意抽检其中的任何一个,但是我没有可以参照的标准,她们都是一模一样的,使我觉得既陌生又熟悉,每一个都似曾相识,每一个都不曾见过。她们都高矮一样、胖瘦一样,甚至连她们隆起的前胸都是一样的弧度。
我在一片树木里穿行。是樱桃林。因为我的眼前是一排接一排的红樱桃。
当我发现那红樱桃是一颗颗闪烁的红星星的时候,我就想,这漫天的红色的星星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
当我遗憾星星不可企及的时候,星星就变成红色的宝石了。我欣喜若狂,因为我的眼前晃动着无数红宝石,我可以随意去摘。
我要去采撷红宝石。我发现红宝石不在地上,也不是固定在某个位置。
起初,我以为红宝石是悬空的。后来我看见每一对红宝石都镶在一根透明的汉白玉的柱子上,好像那红宝石在肆意地游走,又好像是汉白玉的柱子在不规则地移动。
有薄雾,又有轻纱,似从天空而降,似由地下升起,更像是她们随身携来又展开的。我看不见她们的眼睛,我找不到她们的眼睛。
眼睛呢?眼睛呢!
我猛地看见一双眼睛。在夜空中悬浮的眼睛。只有两只眼睛。世界除此空无一物。那是眼睛吗?
当我确认了那是眼睛,是我儿子的眼睛时,我醒了。
不是渐渐醒来的那种醒。是猛醒的醒。是惊醒的醒。
儿子站在我的面前,大声地说你干吗呢你?
我顿时觉得后背发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我知道后背全湿了。我还知道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而电视机却开着。一个哨兵在站岗的时候睡着了那是多么严重的事情。不!不是事情!是事故!
儿子回他的房间去了。儿子没有管电视机的事情。儿子才不管电视机的事情呢。儿子什么都不想管,也不用管。
电视的屏幕布满雪花,悄无声息,已是深夜。不知儿子是否遇见我所检阅的队伍。
我又看到那些汉白玉的柱子,看到那些红色的樱桃。但我毫无欲望。我不是心静如水,我是身软如水。那句话该改一改,不是无欲则刚,是无欲不刚。
6
开学没多久,第三周或是第四周吧,反正还是九月里的事。
那时候我每天都在焦虑,儿子是不是适应出国的生活?儿子能不能听懂人家这儿的英语?儿子跟不跟得上麦吉的课程?
这天儿子放学回家,一进门就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小纸盒,然后他把纸盒扔给我,然后他还说你留着用吧!
我很奇怪,什么玩意儿我就留着用呢?虽然我很奇怪但我也很高兴。这说明儿子不仅适应了,而且成长了,都知道给爹孝敬东西了,都知道从外边往家里拿东西了。这在中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呀。出国就是不一样。
小纸盒的包装很考究、很精致。应该说是粉色的,虽然我从未见过这种颜色。
乍一看好像是两包香烟,可我从来不抽烟啊,这一点儿子是知道的。所以他一定不用找一样没用的东西来孝敬他爹。
要不就是口香糖。可是口香糖应该他自己留着吧?
当我明白了这是两包什么玩意儿我就完全傻掉了。
这是避孕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