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汜水街》 汜水街 6(4)

结果我们在烧烤档又碰到了路小野,他周围坐着刚才在美食广场里的那几个人,刚吃完又吃,我觉得真是活见鬼。江城很小,马路上走三步就能碰到一个熟人,我们都习惯了,可是此情此景,更像是狭路相逢。路小野一看到蒋七就眯起了眼睛,蒋七却置若罔闻地去点羊肉串,我紧张地看着他们,唯恐会发生什么事。

然后没多久路小野的一个资深跟班就跑了过来,歪着脑袋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蒋七回头看了一眼,说:“记得,单丸人。”

汜水街的厕所都是公共的,两堵露天的围墙,分别是男厕和女厕,进去里面一排的坑。有一年春节流行起一件很恶心的事情,那就是把鞭炮扔进厕所的池子里,鞭炮爆炸的时候会发生什么——这个我光是想一想都觉得反胃,但那些男生乐此不疲。

然后有一天据说有个男孩被炸伤了,之后他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单丸人”——遗憾的是我直到成年之后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办法确定是不是真的。

单丸人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汜水三街人人都那样称呼他,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但听到蒋七这样说他就横眉竖眼了起来,梗着脖子叫道:“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蒋七就说:“单丸人。”

真打起架来十个单丸人也不是蒋七的对手,他比我还矮,还弱不禁风,还有点瘸。可是他们人多,我转过头去,看到路小野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这里,双手交叉撑着下巴,像是在看电影一般。见我回头,他盯着看了我一会儿,才慢慢坐直身体,慢条斯理地开始剔牙。

看到他这副样子单丸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犹豫一阵才恶狠狠地指着蒋七说:“你走着瞧!”

蒋七用力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很温和地说:“好的。”

那个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吃完了羊肉串,喝完了啤酒,埋单回家。回去路上蒋七问我:“工作怎么样?”

“不好,糟糕透了,几乎没什么人喝啤酒。”

“当初劝你当服务员的,两个月,赚够学费没什么问题。”

我叹口气,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错误的选择。

蒋七又问:“你妈彻底不回来啦?”

“不知道。”

“孔小岁倒是在你们家待得优哉游哉的,那小子真厉害。”他语气暧昧,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我忍不住问:“你说他是很早就知道他爸是我爸呢,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那是你亲弟弟,你应该问他才对嘛!”

我倒是想,只可惜我也不怎么见得着他。自从我出去打工后我爸担心他一个人在家里出什么问题,晚上打麻将干脆也带着他。他倒是很随遇而安,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也很开心,被带出去玩也很开心。我有时候故意问他:“你还记得你妈吗?”

他抬头看看我,不久朝我翻了个白眼。我伸手就是一巴掌,说:“你再翻一个看看?”

他就哇哇大哭起来。

我一见这阵势就赶紧往外跑,晃荡到晚上八点,才跑去美食广场上班。谁知道路小野又来了,晚上九点半,不多也不少,一见我就诡异地笑了起来。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至少这个暑假,我大概是躲不掉他了。

思索一阵,我决定学习孔小岁的精神,干脆笑脸迎过去,说:“又来了啊?欢迎光临。”

见到我笑,路小野反而意外地挑了挑眉毛,问:“你吃错药了?”

“你是客人嘛!”我亲昵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看了我一会儿才竖起大拇指,说:“好样的。”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你没有办法骄傲地抬起头来,那么暂时低头也无所谓,不然硬生生地抬头久了,会得颈椎病的。这个道理我十三岁就懂,等到二十三岁的时候才发觉这真是悲哀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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