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第二章 1(2)

以前在戏院门口卖荷兰水的娟好也来劝。“我就是个版啊,你看。”娟好姊摆正姿态,她怀中那三岁幼女也配合着转过头来,母女俩同一张可怜兮兮的脸。杜丽安看她也着实凄凉。小女孩那略微长歪了的矮瓜脸上全是隔夜涕泪的残痕,嘴角有败糊,日子可想而知。据说陈金海死后,娟好姊只分得密山新村的一间小排屋。眼看要坐吃山空了,她只有抱着女儿四处求人。再开个档口吧,要不就去给大排档洗碗了。

娟好姊没说几句话,自己就感怀身世,哭了起来。来劝人者反要被人劝。杜丽安手忙脚乱,倒是那小女孩一直伸出肮脏的小手替母亲拭泪。这一幕以后经常出现在杜丽安的脑海,它就像个漂浮在水上的软木塞子,不管杜丽安怎么用力,总无法让它沉到水底。也因为这画面,杜丽安对那矮瓜脸小女孩生了莫名的好感。记得阿细小时候也曾经那样替她擦泪,谁想到有一晚他会将杜丽安给他的抱枕踹开,转过身去,从此背向她。

那一夜可真热,腋窝不断泌汗。蚊子也特别饥渴,都无视蚊香的谆谆善诱,反而像赴一个阖府统请的饮宴,把姊弟俩当成两支特大号的红色荷兰水,拼命往他们身上插吸管。

杜丽安彻夜都在噼噼啪啪地打蚊子,拭汗,搔痒,以及翻来覆去地想着白天无暇去想的事。蚊子轰炸一轮后稍作休息,黎明时乘着回教堂的诵经声浪再一次来袭。其时杜丽安已困乏得无力反抗。她朦朦胧胧地看见阿细起来擦亮一根火柴,蹲在墙角点燃了新一卷蚊香。她和蚊子都被那催眠的味道熏着了,意识逐渐飘浮,她听见自己喃喃地向弟弟解释她和钢波之间的事,但阿细蹲在墙角不作反应。杜丽安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还想再说什么,却缓缓陷落到河流那样绵长不绝的可兰经里。

那一夜过后不久,杜丽安因为感染热症被送进医院。苏记要开档,便每天准备好饭食,叫阿细给姊姊送过去。阿细也没推搪,但去到医院后姊弟俩总觉得无言以对。阿细也嫌病房里全是女人,因而放下饭盒后便转身到外面的露台去等候。有一回阿细迟到,碰见钢波正在给姊姊泡燕麦片。钢波浑身肌肉,手背青筋贲张,手上还戴着笨重的金表金戒指,拿着小茶匙干活特别显得笨手拙脚。阿细看见他的后脑勺有点秃的迹象了,额线又那么高,偏还用大半罐蜡油梳了个飞机头,怎么看怎么像奸贼。

以后苏记只要想起来了就会对人说,命啊,都是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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