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的年代 第一章 2(4)

细叔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像是担心会把母亲吵醒。他在房门外掏出手机来打了几个电话。当他在与电话里的人讨价还价时,你坐下来开始吃晚饭。几乎就在你吃完自己那一份时,细叔转过头来对你说,行了,五千五百块钱;他们明天早上来。

母亲在殡仪馆停棺一晚。既没打斋,也无人哭泣。细叔找了佛教会的一伙人来草草念经,还有经常在五月花出入的几个老妓女也来坐了一会儿。你听从细叔的指挥,耐心地把手上的纸钱一张一张扔到火盆里。殡仪馆的人问你们有没有要给死者陪葬的物事,你摇摇头,细叔则从衣襟的袋子里拿出一盒未曾拆封的香烟。“这个给她。”

那人把香烟放到母亲手中,在场的几个老妓女看见了,便也纷纷从身上掏出香烟来,或半包或几支,都扔到棺木里。

你有事可做,时间眨眼便过去了。直至一大摞纸钱都烧成灰烬,来坐丧的人也都去了吃宵夜,夜静更阑,你才渐渐滑落到孤绝之境。母亲走了,也就走了。你走到棺柩旁,在打开的小窗口里看她敛色屏气的样子。眼睛始终微启,像在说,嘘,别告诉别人我在这里。

去去去,去把电光枪找出来。

这是一个奇怪的母亲,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你的玩伴。你以为是因为她自己拒绝老去,便刻意忽视你的成长。妈。你想触抚她,碰到的却是镶在那里的一片玻璃。因为那镜花水月的咫尺,母亲的脸上恍惚浮起笑影,依然洋洋得意,神秘不可言传,如同扑克牌上的女皇。

翌日所有仪式都完毕后,你乘两趟车到城市另一头去了一趟。你像几年前那样,到站后步行一小段路到那所男英校,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放学的人群涌出大门。阳光猛烈,钟声不响,学校外面许多等着接孩子的家长都频频看表。你却有无比的耐性,再也不像当初站在童年与少年的交界时那样焦躁。好长时间未见,你仍然相信只凭一眼你就能把他认出来。他,你的J。事实上,你已经先看到他的母亲了,那丰腴富态的女人坐在一辆崭新的,像才刚从车厂开出来的车子里。在听音乐吧。脸色温柔,浅浅印着微笑的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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