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岬不久,诸天神佛的考验便逐一展开。一开始,他们只在连潮声都停止的安静的后半夜出现,幻化作攻城的敌兵,把涂有松脂烧得劈啪作响的头颅抛到我脚下,然后高高举起大刀,呼一声朝我砍来;不久,才入夜时就有杀人越货的匪徒从山间冲下,把我牢牢捆住,用牛耳刀剜我的皮肉;再后来,心猿意马的少女在黄昏时分踏入洞穴,她匍匐在我的脚下,我能看到她因紧张喘息而起伏的胸部;整整一个下午,穿着洁白的云朵一般的长袍的仙人在我身前身后来去飘舞,长生不老的丹药就摊开在她掌心里;御厨施展浑身的才能,细细处理我从未见过的食材,烹饪出的美味一眼望不到头;终日诬陷我的讼人词锋之利,不停来回刺穿我;拂晓的时候,又有一个女人走进了这山洞。
如同以前的每次试探,我的眼神聚焦在鼻尖上,不发一语,只是安静地坐在礁石上,默守着脑子里的一片空白。那女人绕着我走了几圈,在我身旁盘腿坐下,开始跟我说话。她的声音柔软,如同细雪飘落到其他细雪当中。如同此前的历次考验一样,我关闭了自己的眼睛与耳朵,截断视与听的诱惑。可即使闭上了眼睛,我依然能看到她微微开合的嘴唇,即使堵塞了耳朵,她对我的种种不舍与思念依然夺门而入。
这诱惑来得比以往更漫长,入夜以后,潮水蹑手蹑脚爬上来,渐渐没过她的膝盖和小腹。她一动不动地伏在我盘着的腿上,喃喃自语,思念这件漫天遍野的大事还未尽诉。
第二天清晨,这诱惑已持续了一整天,她依然伏着,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冬衣虽厚,但湿漉漉地裹着身体,还是叫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冷得打着哆嗦,在我的膝盖上不停颤抖。虽然知道她是个扰我清修的心魔,但诸位长老总是训诫说出家人的第一要务是慈悲,我定了定心神,从礁石上下来,在那女人旁边比划了半天,才终于横下心来搂住她,把她扶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往洞外走。
我们就这样一起往市镇的方向去,才走了不到半里地,忽然听到身后轰隆隆一声,再回头看,却见烟尘腾起,分潮岬已经坍塌。我愣了半晌,想这寺院恐怕回不去了,这才横下一条心,搂着那女人继续前行。
那天下午,她带着我走进一家客栈。我们像两条色彩斑斓的蛞蝓一样黏在一起,彼此纠缠。从黄昏到子夜,我的动作笨拙而缓慢,如同一头过于谨慎小心的大象。她每一次从我身上爬下来都带着一声叹息,我每一次从她身上爬下来都茫然不知所措。
她叹息的声音真好听。我歪着头看着她,她眼角有一滴泪。悔意突然在我心里弥漫开来。如果不是叫这诱惑折损了我的修行,或许现在我已经得道了。而如今我不但毁了苦行圣地,还击碎了各条清规戒律。再也回不去了,想到这一点,我心中的怒火突然腾空而起。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女人。我从床边的桌子上胡乱摸了把刀子,对准她线条柔和的脖子狠狠刺了下去。她睁大眼睛看着我,却没有挣扎。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反倒让我杀心四起。我紧闭双眼,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刀,不停戳砍,直到手腕酸软,再也无法握紧。
逃离客栈的时候,我丝毫不觉得害怕。小僧自幼出家,从未近过女色,却被那女人坏了大事。当时,我的心里只有恨意。这以后,我云游四方,一转眼也有了长老之资。这时我才明白,将一切都毁坏掉的并非那个女人,而是我自己的欲念。
听僧人这么说,所有人都一起叹息起来。我则不太自在地东张西望,巴不得他们就这样一直叹息下去。然而,才一会儿,这些人就齐齐地扭头看我。我也不得不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第七夜,我的故事
黑色的雾气沉沉重重,每吸一口气,都觉得会黏在鼻腔里,喉咙下面如同卡着一枚枣核。我拼命咳了几阵捱时间,一边陀螺般飞快地想自己该如何开口。这拖延终于让我自己都无法忍受。我踱到船头,转过身,眼光逐一扫过船上诸人,开始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