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味搅着倦意从我的脚底涌上来,除却那些已经粉身碎骨的海浪的辽阔香气,他的衣服上有果香味,混着蜜和贵重丝绸的味道,凛冽的空气从外面渗过来,我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去安慰他,应该告诉他我永远都不会看不起你我现在更不会,可我却不由自主地,漫不经心地跟着音乐哼起歌来。“你我继续继续跳舞,眼里闪光将我升高。我报以甜笑来控诉,不应,一杯醉倒,为午夜以后制造——”
他一点一滴地,深深地看着我,满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血丝,像个穷途末路的赌徒望着自己不离不弃的亲人。我散乱地唱着歌,时高时低,毫无节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我心里清楚得很,但是早就站不起来迈不动步子了,顾惊云啊,我看着他在心里想,我不仅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反而觉得你活下来了真是厉害,你根本就不该心如死灰你应该漂漂亮亮地活下去,只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把徐欣的问题解决了,我得去搞清楚那些莫名其妙的仇恨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我还得学着控制我心里的那头猛兽——我刚刚发现它的存在,可我以后就得和它作战了,你听啊,它杀气腾腾的,还挥舞着利爪。
“你我继续继续跳舞,气派触感竟这么好,纵有美貌更是懊恼,怎么输给你好,共你堕进夜与雾——”
我还有好多话想说,但酒精像是海浪一样卷上来,我已经什么都说不出口了,窗外寒冷凛冽的空气在推动着我前进,红色,红色,是卡门裙摆上的那抹红色,节奏也被上了颜色,变得明亮刺眼,在他的注视里我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完好地将我融入其中,变成海浪,变成夕阳,变成哥特式教堂上某一块颜色耀眼的玻璃花窗——对,苏鹿,你就承认了吧,你在等待,你在等待你所有的设想与现实重合。我仰起脸对他微笑了一下,说不清是天真地还是惨淡地,我的脸已经麻木了,只静静地听着那个香港人手忙脚乱地唱着“见到你一刻感觉就快休克本来追女仔都有啲心得——”来吧,我就让你见见,什么是真正的飞蛾扑火。
“一阵间去边度,饮多两杯就知道,时间仲早醉仲好,最好你投入我怀抱——”
他低下头,吻上我的唇。我的灵魂在这一刻顺利地分崩离析。这就是了,苏鹿你彻底完蛋了,你已经背叛了思瑶背叛了徐庆春背叛了宴席上的所有人甚至包括你自己,从此之后你不仅要和你自己心里的那头野兽作战你还要和整个世界作战了,你已经向全世界宣战你从此之后得以命换命了你知道不知道——
“气氛已经热到爆灯,完全感受到你体温,尽情开心,烟花插住香槟,燃烧呢一刻又使乜太认真——”
我不管了,我全都不管了,世界,你来吧,对我宣判吧,听到了外面的风拍打着窗户的声音吗?那是卡门序曲开场之前宏大的交响乐,爱情是吉普赛人的孩子,无法无天,它唱着粉身碎骨,唱着死。看到太阳在夜空里妖冶的喷薄而出了吗?太阳是活的,它活蹦乱跳地升起来,它是有生命的,就像是你的心脏被刺了一刀溅出来的血一样,生猛的,滚烫的,还带着甜腥味儿,我已经决定好跟着它同归于尽一起融化掉了,融化成一种灿烂的液体,永远都不会寒冷,还能听见自己咕嘟咕嘟的沸腾。喂,顾惊云,你有异议吗?我们从此就只能昂首踏步地朝着泥石俱下的洪流里走过去了,就只能准备好面对那些乱糟糟的情仇,杀戮,罪孽了,就只能别无选择地相依为命了——
这个世界曾经簇新过,明亮过,但我们被抛在了后面,那些欢声笑语,节奏重重的爵士乐鼓点声,悠长缠绵的歌声,洋人小孩的笑闹,焰火点燃时壮美绝伦的声音,夕阳像一幅绢画撕拉一声扯开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这首歌终于结束了,好像是哗啦啦地关上了一扇沉重的铁门。我把脸埋在顾惊云的怀里,听着世界陷入黑暗沉寂之前的,最后的轰隆隆一声巨响。
“Welcome,to the wonderland.(欢迎来到美妙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