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鸿】,2014
可能是因为这儿更接近北极的缘故,冬天的白昼异常短,每到我们放学的下午5点,天色就暗下来了,暮色像是小时候打点滴装在药瓶里紫红色的药水,乌涂涂的洒得到处都是。
我拎起书包,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喧闹着散开,总有几句中文和着乌鸦的叫声一起扎到我耳朵里,好像是锋利的刀片。
“你听说没啊,四级班的那个叶思瑶,好像把徐欣给甩了。”
“甩个屁,听说是她的朋友在中间挑拨离间呢。上次我看见林梦溪她还跟我说,徐欣命是真不好,怎么总遇上这种贱货。”
“对对,我也听说了,她那个朋友啊,据说以前在在中国是做——”后面的词被咽下去了。
“装什么矜持啊你,不就是校鸡嘛——”跟着这个声音,所有的女生都大笑起来。她借着劲儿,顺势又加上一句,“又不是你做。”
冷风排山倒海地灌进衣服里,扎得脖颈一阵阵发疼。
等到人全都走干净了,我才提着书包走出去,微弱的霞光里,所有的树都像简笔画一样,黑黢黢的,利落带着狠劲儿。路灯一排排地亮起来了,在还没褪尽的天光里,发出寥寥的光芒来。
苏鹿提着书包在思瑶班级的门口等着,身影单薄,黄昏里整个学校都空了,到处散发出冬末春初的灰烬气味,乌鸦蹲在树上,被夕阳描出黑色的轮廓,好像刚刚目睹了一个葬礼。
“干吗呢?”我往空荡荡的教室里看了一眼。“里面没人了。”
“等我女人。”她简洁地回答。
“她估计是走了,”我把她手里的书包也提过来,“走吧,回家。”
“这——”她犹豫了一下,“我手机找不到了,以前她都是跟我一起回家的,她万一去了洗手间发现我走了的话,自己回家该害怕了。”
“都5点半了,”我看了一下表,“就算去洗手间也不能这么长时间吧。”
然后两个姑娘脚步轻快地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有个人回头看了一眼,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窃窃私语着,那些听不清是什么却能判断肯定不是什么好话的声音,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拥挤着爬过脚面,爬上后背,整个身体都是麻酥酥的凉意。
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像在国内高中一样没完没了地议论着所有的小事,就像娱记嗅到新闻。在这儿待长一点的就慢慢被打磨得平滑,看到多耸人听闻的事情都波澜不惊,就像看戏。
可是苏鹿和她们一样大。
我看着苏鹿,她在寂寥的寒风里面无表情,冷峻地好像《杀死比尔》里的栗山千明。
“别管她们,”我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又加上一句,“那群老母猪。”
“没事儿,”她忽然笑起来,大大咧咧的拍着我的肩膀,“你们不是都没信吗?那他们就等于什么也没有说一样。”
学校的建筑在渐渐浓郁下来的黑暗里变成蛰伏的怪兽。
“喂,”苏鹿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地看着我,“我刚给我的小妞画了幅画,你说该摆到我们新家的什么位置好。”
我用力地咬了咬干裂的嘴唇,想起今天中午在图书馆听到思瑶吵吵闹闹的甜美声音,“小彤帮帮我,我最近急着找房子。”
“你不是已经找到房子了吗?”那女生潇洒地坐在转椅上,线条干净得好像钢笔勾出来的。
“不是,”思瑶对谁都能特别自然地用出那种撒娇的语气,“你知道我的室友是谁吗?”她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去贴在那女生耳朵边上,好像大声说出那个名字就把自己玷污了一样。
“我×——”转椅夸张地往后滑了一下,然后那女生同情地拍了拍思瑶的肩,“你真倒霉。”
女生怎么生来就能熟练地掌握两面三刀。
“你小心点,”我对着我前面的苏鹿提高了音量喊过去,“思瑶不是什么好人——”
路上呼啸过去一辆车,把我的声音完全掩盖了,灌木丛里的树叶沙沙的响,紫红的夜空里孤独的飞机闪着浅白的光,从遥远的上空悲悯地注视着我们这些抛弃了故乡,又被故乡抛弃的人。
像是检阅。
我看着苏鹿在远处唱着一首我忘记了名字的歌,有几句词是,让我们假装夜空里的飞机是闪烁的流星,这样我就能在这一刻许下愿望。
这条路荒凉得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尽头了。
冬天的风就像一块磨砂纸一样,把所有温暖,所有的美好,全都用力地摩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