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上元(4)

他站在花径之中,嗅着冷梅的暗香,眼中闪过志在必得的笑意,幽深而灼目。

“好烈的性子!”言语之间颇见赞赏,毫无平日的冷漠淡然。

疏真在雪地里疾奔,脚下发软,一个踉跄,跌入雪堆之中。

她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角,想起方才怒意之下的举动,素来冷静缜密的心不禁一沉。

那般狠狠地招惹了他,恐怕……此事难以善了了!

这宫里,怕是待不得了。她苦笑着,想起自己如今的状况——

她试探着运行真气,勉强一个周天后,立刻便觉丹田之中阴寒至极,经脉剧痛欲裂,刚成的片缕内力随即便流散于四肢百骸,点滴不剩。

好一个持续不息的散功药,如跗骨之蛆一般不灭不尽,难道自己这一生一世,都要受制于它?

她咬着唇,按捺住胸中的悲愤欲狂,飞快忖道:要从这戒备森严的宫阙中逃离,已属不易,更何况,还有虹菱这般弱不禁风之人。

几下斟酌之后,该怎么做,答案已经十分明了。

她雪白的面容没在墙角的阴影里,连眉目也看不真切,雪光倒映着唇上那一抹朱红,缓缓流下,黑眸中的清冽高华,随即缓缓沉敛,化为幽幽一叹。

“罢了……”下定了决心,她摇晃着,从雪中直起身子,艰难地一步步朝前走去。

风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纤弱的身影,几乎被天地间的雪光湮没。

银安正殿中,瑞兽铜炉中紫烟氤氲,龙涎香带给满殿温暖和芬芳,却也熏得人神思不属、慵懒闲散。

朱闻好整以暇地端详着堂下长跪敛目的熟悉身影,只觉得腕间仍旧隐隐作痛。

该让她在地上多跪些时候。心下忿忿,他却伸出手,鬼使神差的,以自己也难以理解的柔和手劲,将她从地上搀起。

“昨晚夜色昏暗,你下手倒是挺准的。”

他笑得潇洒不羁,眉目间没有了平日战场厮杀时的冷酷森寒,黑眸熠熠,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疏真抬起头,黑瞳幽幽,默然不语。

朱闻只觉得怀中温香软玉,伊人双眸缥缈朦胧,雪白面庞上,那丑陋黥纹密布,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他心中一痛,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粗糙纹理,低喃道:“疼吗?”

疼吗?

疏真心中一颤,胸中情绪宛如冰河破堤,不能自已。

自那噩梦般的一夜后,自己颠沛流离,受尽屈辱和非难,尝尽这世上一切痛楚,可曾有人问一句:你疼吗?

她双眸闪动,将所有思绪都冰封,平静道:“刑后三日,便没有知觉了。”

朱闻听着这淡然一句,不知怎的,心下更是一恸,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揽入怀中:“你的名字?”

“疏真。”

“是怎样的两字?”他一边问道,一边信手将她腰间的束带轻轻拉开。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然而却宣昭着志在必得的果断。

疏真全身都僵住了,她紧握双手,连尖利指甲刺入掌心都浑然不觉。淡金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入,她眯起眼,凄然一笑。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伸出纤纤玉指,忍住周身汹涌的屈辱怒意,在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朱闻默默念了,沉吟片刻,却是眉宇间豁然开朗,笑道:“也是疏狂也任真?”

他竟然知道!

疏真目光一凝,大为诧异,朱闻知她心思,苦笑叹道:“难道你们真以为我们燮国上下都是蛮子,不通诗书吗?”

疏真默然,朱闻却在长笑声中,将那腰带彻底扯开。

布裙轻荡,疏真胸襟前半片肌肤露出,雪洁柔滑,映出荧荧之色。疏真掌心更痛,面上仍是无动于衷。

灵巧修长的手指伸到此处,她闭目等待凌迟那一刻。

半晌,没有丝毫动静。

她微愕,睁眼,却见朱闻凝神额前,深邃双目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对不住……”他低声喃道,犀利双眸中复杂难言。

他……这是在道歉吗?

疏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诸国王侯宫中各有妃妾无数,在上位者眼中,下人奴婢简直如蝼蚁一般,即使染指一二,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可是他居然道歉罢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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