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何平终于鼓足勇气去找副台长向北。

何平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跟向北坐在一起。向北看到眼前的何平,好像看到往日的自己,内敛、有才华,说心里话,他欣赏这个主播,也有心好好栽培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张又波对他好像很不感冒。前两天,他特意在会上提了一下何平的名字,张又波立刻挥挥手,说:“他在目前这个位置很好。”

所以,当何平满怀深情地回忆了自己在电视台的成长经历,并言辞恳切地跟向北说:“我想,我的工作、我的成绩在全台有目共睹,我觉得,我可以胜任更高层次的工作。”那时,向北的心悄悄痛了一下,这个书生气很浓的男主播,应该算是电视台的台柱子,他所取得的成绩确实是有目共睹,为什么张又波可以视而不见?

但是向北却不敢把自己的心痛表现在脸上,只是微笑着听何平热切的诉说,他是把自己当兄长而非领导在倾诉啊,可是,自己目前却无能为力。

于是,他隐晦地说:“你的才华,我确实很钦佩。不知道,你有没有跟张台长提过你的这些想法?”

“没有。”何平迟疑了一下,然后答道。心想,向台长这样问,是不是暗示什么?难道这次,我还是找错了人?

“目前电视台的情况,你应该了解。”向北喝了口茶,轻轻地说:“很多事,我也很难说上话。其实这样的话,我是不应该跟你讲的,但是,你既然相信我,愿意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说明你对我的信任。我想,你抽空还是应该跟张台长汇报一下你的想法。如果我能够帮忙说说的,我一定会说。”

话说到这份上,傻瓜也听得出是什么意思。何平的心非常沉重。昨天,雷鸣终于跟他说,他在红包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还说,这样才好将礼送出去。何平内心既惊讶又愤怒,但是又不好当面指责什么,毕竟送礼这事不光明正大,毕竟两个人还扯着一层远方亲戚的关系。何况,雷鸣还说得理直气壮,写上名字是为了顺利送上礼金,很多人连送都没有送进。

可关键是,这样送法起的作用。从张又波近期平静的脸上和向北无奈的话,何平隐隐生出不好的感觉,这次有可能竹篮打水了。

回到家里,跟老婆大概说了雷鸣的意思。老婆愤愤不平地要冲去雷鸣家兴师问罪。何平伸手抓住她。

“放开我,你这个傻瓜,不能让他这样欺负人!”何平的老婆挣扎着。

“也写了我的名字,你闹什么闹?”何平冷静地说。

“明明是被他耍了嘛!还亲戚呢!我找他妈妈说去。”何平老婆振振有词。

何平也不回头,只是一回手,用力拉住老婆,摇着头,说:“别去。我自己去找他。”

“我跟你一起去。”何平的老婆逞强地说。

“是你的事,还是我的事?”何平突然冷冷地瞪着眼睛。

“你就会跟我狠!”老婆气呼呼地说。

何平叹口气,说:“电视台的事情你不懂,我去找他,你安心在家,孩子一个人在屋呢。”

老婆终于被“孩子”二字打动了,孩子才8岁,在房里做作业,不能把他一个人放家里。

雷鸣正坐在客厅剔着牙看电视,看到何平进来,立刻热情地招呼他到沙发上坐。何平沉闷地说:“哥,这次我又没戏了吧。”

“唉,其实,向台长在会上还提了你的名字的。我私下也跟张台长说过。”雷鸣一脸真诚地说。

“提我?”何平的脸色有点亮起来。

“是的,兄弟,这是内部秘密,你不要出去说,张台长提了两个女人,白苏苏和王艳。向台长不同意,就提了你的名字。”

“向台长真为我说话?”何平有点感动。上午去找向北的时候,还觉得向北打着官腔呢,怎么已经提前为自己说好话了?何平心里感慨,向台长还真是个正直的领导,是真正唯才是举。

这就是何平的毛病,老以为有才,总等着有伯乐发现。

可是,现在伯乐有了,却力度不够。

雷鸣说:“张台长一贯说一不二,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权威被挑战,立刻否了向台长的提议,说何平不合群,不适合做领导。”

何平听到张台长对自己的评价,几乎要晕掉。自己虽然内向了点,但是跟同事相处还是很不错的,哪来的不合群?

雷鸣抽了口烟,好像下了决心似的,说:“你是不是得罪过张台长啊?怎么对你那么大的偏见?”

雷鸣跟着上层领导久了,知道一些门道。有时候,不是直接得罪了台长大人,也许无意中开罪了台长的亲信什么的,也会遭到排挤。

何平疑惑地想想,说:“好像没有。”

“好像没有?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得罪过张台长的亲信之类?”

“亲信?”何平低头细想,脑中忽然电光石火般一闪,一件往事浮上心头。

那时,白苏苏刚刚到电视台。台里准备调整一批主持人,白苏苏好像也报名参加了竞聘。何平有幸做了评委,张又波当时刚刚做到副台长,在评审前,张又波似有意还是无意地问何平:“你评价一下,这几个人的特点。”

何平是个直肠子,就直话直说,在点评到白苏苏的时候说:“她外形可以,但是普通话太差,南方口音太重,在企业电视台还可以混混,在市电视台就太影响质量了。”

张又波当时哈哈笑了两声,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后来,白苏苏真的没有当上主持人。他一直认为是众评委集体的决定,没有细想。今天回想起来,突然恍悟,自己当时是最反对白苏苏的声音。

现在,当雷鸣说到亲信的时候,何平一下子浮上白苏苏的样子,忽然浮上这件几年前的旧事,再细想白苏苏一直冷冷看自己的眼光,他忽然打了冷噤:原来这些年,自己得罪了台长的亲信竟然不知道影子,还不切实际地想在张台长任上做什么制片人或者副主任,简直是痴人说梦!

如果不是雷鸣今天点破,自己还一直傻傻地以为自己才华横溢,是台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其实,在张台长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不知转寰的傻老冒!连送礼都摸不到门子的天下第一傻瓜。

他忽然想起别人说过,张台长报复心最重,经常听说谁谁不听指挥掉了官或掉了饭碗的,原先还不信,以为是那些人犯了制度,现在自己就亲身体会了。

何平再也顾不得来时老婆嘱咐的话,将送礼的钱要回来,只是默默地起身,脚步沉重地准备离开。

“你没事吧?”雷鸣见何平脸色异样,不禁追过去问。

“没事,谢谢哥。”何平言语涩涩地说。

是要谢谢雷鸣一语惊心梦中人,不然这春秋大梦还不知道做到什么时候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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