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班,向北就接到张又波的电话,让他到他办公室去。向北知道,每周一的台长例会又到了。
张又波特别喜欢开会,似乎不如此,不能显示自己的威信,但是他却美其名曰走民主路线。有的中层干部抱怨,干脆配一个专职开会的主任好了,不然正事干不成了。当然这些话,都是那些人私底下发牢骚时说的,当了张又波的面,谁都是规规矩矩的。
向北是电视台老人了,在做到副台长之前,做过主持人、主播、制片人、主任等等,属于业务很全面的一个领导,所以他在台里美誉度很高,加上人又没有架子,很多人都很喜欢听他的话。但他却轻易不说什么,总说,张老板怎么说就怎么做,好像非常拥护张又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大家喜欢叫张台长为老板,想想张又波的派头也真的有点像,有事无事叼根接了玉嘴的香烟,再披一件黑色中长风衣,走路昂首挺胸,如果不是个子稍矮点,还真有点像过去上海滩的大老板。而且这个张台长交游甚广,无论政府官员,还是商人老板,甚至社会上稍微有点名堂的人,都跟张又波有些来往。这些从前几天他的宝贝千金过20岁生日时的排场可见一斑。
那天的生日宴整整摆了20桌,向北在那场宴席上见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除了本台、本局的那些中层干部和局长、副局长们,向北还遇见其他单位的局长们和一些企业的、商家的老总。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看到一个貌似社会混混性质的人——有一年,他做一个某企业加工劣质棉的新闻,还跟这位仁兄有过一面之缘。这位姓刘的仁兄找到他,请他不要多管闲事。当时,他带了三四个人,拦在向北下班的路上,眼底透着恶狠狠的光。
向北后来打听出,这个人是混混中的一个小头子,据说专门为一些老板摆平麻烦事,所用的手段无非是斗狠而已。
那件事最后以向北取胜结束。向北有个朋友跟这个仁兄相熟,就做了个中人。这个仁兄卖向北朋友的面子,就没有再过问此事,但是这个仁兄凶狠的样子永远留在向北的脑中。
向北首先认出那个仁兄,赶紧将头掉过去,不想跟此人照面,免得彼此尴尬。可是,那人偏偏眼尖,一下子认出向北,还笑嘻嘻地走过来,主动递给向北一根烟,说:“向台长,谢谢你来给我表侄女捧场。”
向北这才知道,这个姓刘的仁兄是张又波的表弟。几年不见,此人脸上多了道斜斜的伤痕,看来遭遇不平坦。
向北只好客气地点点头,借口入席,便匆忙走开了。后来,向北冷眼旁观,发现在场很多人跟此人相熟,张又波和他更是亲密有加的样子,暗暗想,不知道他是怎样跟张台长讲述曾经跟自己的这段恩怨。
向北倒不是怕此人告他的黑状。他也算是有根基的人,自己的老子也曾是市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从上至下的关系也梳理得很顺,再说自己一向行得正,对些小恩小惠的把戏根本看不上眼。大概是自小出身较好的原因,他的本质对某些事看得较开。倒是张又波,因为出身普通,反而极力在各方面建立关系,但是终究没有自己过硬。向北对这一点很是自信。
但是,那天在宴席现场看到那么多的人物,向北仍然被张又波这些年苦心经营的成果暗暗吃惊。晚上回家跟老爷子谈起这些,老爷子只是微笑不语,说,只怕都是些银样镴枪头,不顶事。”
向北一边走,一边想着心事,却听到有人喊了他一声:“向台长早。”
向北抬眼一看,是主播何平。他微笑着点头。对这个主播,他一直是持欣赏态度的,也多次跟台长建议给他升个主任播音的待遇,虽然他的第一学历仅高中,但这些年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即使不能给人家一个名正言顺的职务,起码让人家的待遇上个层次。
可是,张又波总是对自己的建议不置可否,向北也不好多说,说多了还让别人以为自己得了人家什么,不然为何如此费力为人家说话?向北即使有颗惜才的心,也只好藏在心里了。
何平也是个老实人,好像也不太擅长弄关系。常有人说他清高,这也许也是他做不到主任位置的一个原因吧。向北很为这样优秀的人才惋惜,作为领导,又不好对他说什么,一句话说不好,让人家有了指望,却实现不了,反而是害人家。
所以,虽然为何平说过话,他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何平。没有成功的事,他不想白白接受人家的感激。
何平其实是有话想说的。久久没有听到雷主任的回音,何平有点急,很想找人打听一下,给自己出个主意。还是老婆的一句骂语提醒了他,说:“你那个破电视台,难道就没有一个正直的领导?”
何平忽然就想到向北。虽然没有给向北送过任何东西,但是有时候还是一起出去过,坐过这个副台长的车,也有过交谈,这个向副台长好像对自己的才华很是欣赏,让他好好干。现在仔细琢磨一下,莫非是给自己暗示什么?
他急忙给老婆说了这事,老婆愣了半晌,说:“哎呀,肯定是领导给你暗示,有心提拔你,可是你又太木,不知道去走走。”
何平就怔住,说:“是真的给我暗示么?”
“你呀,就是傻!你们向台长说这个有多久了?”老婆细心地问。
“好像有半年了吧。”何平低头一想,说。
“啊?”老婆跺脚道,“个呆子,都不知道跟我说。”
“那我该怎么办?”何平问。
“你找个机会跟向台长好好谈谈,探探口风,我们再见机行事。”老婆咬咬下唇,建议道。
向北不知道何平的这些心事,因为急着开会,仅点点头就要擦身而过。何平急忙喊:“向台长,你有空吗?我想找你汇报一下工作。”
向北讶异地停下脚步,说:“下午可以吗,我现在要开会。”一边这样回答,一边想,他有什么需要跟自己直接汇报的?通常都是主任给自己汇报工作的,何平的说法让他感到惊讶。
“哦,那好吧。”何平似乎有点失望。
向北没有心思琢磨何平的表情,看看表,已经八点四十分,台长大概等急了,他匆匆推开台长办公室的门,看到李副台长已经到了。刘书记照例没有到。
刘书记分管党建,虽然职务比台长高,但在台里却没有实权,几乎被台长架空。他也懒得多管事,乐得做个甩手掌柜,由张台长一手遮天去了。
待向北坐下,张又波立刻对李副台长问:“抠打卡机的人查出来没有?”
李副台长说:“已经派人守了几天,现在没有人再动手抠机子了。至于前几次是谁干的,现在还没有眉目。”
张又波严肃地指示:“继续布置人守候,我不信这个人抓不到!要是查到谁干的,立刻让他下岗!我们要杀一儆百,看谁还不服从台里决定!”
向北看到张又波的脸上杀气腾腾。他忽然好笑地想起历史上一句很经典的话: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眼下的张又波似乎就有这个念头了,不然他不会咬牙切齿地布置抓人的事。
虽然这样想着,向北脸上仍然不露一丝反对的神情,只是默默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