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澄央站在他身后,低头看着鞋尖。
夏隅川虽然没有祁衡高,但这个夏天好歹蹿到一米八,再加上是宽松的运动服,穿在俞澄央身上就成了裙子。无论怎么看,都很滑稽。而她也是,让她穿就穿了,完全不会反驳的人在颜嘉面前怎么那么强硬。搞不懂。
“你先将就着穿,下课时我去问学姐借一套。”
女生通常最注重外形吧,夏隅川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些为难她,想要弥补,所以蹲下身去将她的裤腿挽得再整齐一些,袖子也长得过分,她胡乱地卷起来,厚厚的一坨掉在那里。
抛开所有附加关系,夏隅川觉得自己只是个操心的家长,伸手替她重新挽好袖子。一直反应迟钝的女生却触电般地将手臂缩了回去,甚至防备地背在身后。
即使如此,夏隅川还是看到了。
女生瘦弱的手腕上,有几条长短不一的疤痕。它们像死去干涸的小虫子一般,只留下深色的躯壳,牢牢地占据着她手臂的一小块地方。
俞澄央脑海里那只蚊虫再次起飞。
嘈杂声里,男生清澈柔软的声音却抵达她的耳膜。
“俞澄央。”他叫她的名字,“你为什么偏偏考到U大呢?”
像高中一样,在不同的学校,隔我们远远的不就好了吗?
看不见的尘埃在他们周围轻轻旋转。
每一个音节的末尾,都像是轻微的叹息。
开学典礼。
俞澄央站在一众人中,拘谨地卷着长长的袖子。
“你的班服呢?”脸上有些雀斑的生活委员戴着眼镜,好奇地盯着俞澄央,“之前班委会不是通知了大家一起穿的吗?你对班服不满意?”
“我……”
那头辅导员有事叫她,替俞澄央解了围。
“总之先站到队伍里排着吧。”班长转身后,俞澄央的拘谨才消失,她耗费很多力气似的站到队伍末尾。
明明是大学生了,精神上却还未适应。加上高中是在校风严格的沪水一中念的,那种一板一眼的态度早已刻进骨头里,一时半会儿“自由”不了。
运动场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趁机观察着周围的人,觉得新奇而新鲜。台上领导做着话筒的调试,涌进耳膜里的全是混乱模糊的杂音。叶晴和身边几个女生讨论着人群里几点钟方向有什么帅哥,俞澄央识趣地没有参与,她站在队伍最后晒着夏末秋初的日光,视线稍微外移时能看到U大的展望台,白色的椭圆形屋顶,恢宏雄壮的气场。
视线远一点,能看到U大的校标,置于远处实验钟楼的顶端,蓝红相间的图案,形态似欲展翅飞翔的鸟。
俞澄央微微眯起眼睛,盯着教学楼遥远的某处。
就是那里吧,俞樟把佟夕琉推下楼的地方。
脑海里浮现出哥哥温柔的笑脸,当时的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六感是玄乎的存在,没有科学依据,却意外很准。
在那一刻,俞澄央几乎条件反射地侧了侧头,发现祁衡的视线也落在和自己相同的地方。
初秋的运动场里拂来微弱的风,男生搭在眉前的黑色额发微微颤动,白衬衣敞开了领口,露出清瘦好看的锁骨。面部像动漫里认真勾勒出的线条,虽然好看,却没有表情。
这几天以来,虽然被女生们各种八卦议论,但作为事件主角的两人却一句话也没说过。
昨天在通选课的教室里,俞澄央去得早,教室里没有其他人,她看到祁衡一个人站在窗台的位置,男生看到她进来后,转身离开了。
他几乎不跟人主动说话。不是羞涩腼腆,而是太冷。虽然两个男生是朋友,但他的目光和夏隅川完全不同,像是一片茫茫雪原,让人在寒冷里迷失。像是没有感情的怪物。
却又让人忍不住在意。
注意到俞澄央的视线,祁衡看了过来。目光没有任何动摇地和她对视。
在他暗色不带情绪的视线里,俞澄央只觉得在那一刻,传入耳膜的截然不同讨论的声音,糅杂了日光,白晃晃的一团,在脑海里绕一圈,又悄无声息地抛出去。然后操场、平台、人群像纸上画错的线条,被橡皮擦一点点消去。只剩下落在他们中间的光,一点点被时间浸泡发黄。
从心底弥漫的悲伤情绪慢慢上涨。
好像树梢积压了厚厚的雪,微风拂来时,簌簌往下掉。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听不见。
俞澄央走了神,自然忽略了从另一面传来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