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邦“无赖”的名头,我一直有点纳闷,他是有点流氓地痞习气不假,但在无赖辈出的中国史上,刘邦怎么着都不算最强的一个,怎么就一提起他,但凡有点文化的都做恍然大悟状,哦,你在说那个无赖啊!
翻翻史书,明白了,刘邦吃这个闷亏的原因在于祸从口出。像“无赖”这种负面评价,别人说说没关系,谁都知道他人即地狱,听者一般不会太当回事,但要是从自个嘴里说出来,那基本就坐实了,人家会说,他自己都如此这般说了,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吗?
刘邦“无赖”的帽子,正是他自个儿亲手戴上的。
未央宫建成之后,刘邦感觉很好,带着大家伙在新房子喝酒取乐,也许那天喝得有点高,他不由飘飘然,对他老爹说,您老以前老骂我无赖,不置产业,没有老二肯出力,您现在瞧瞧,我跟老二谁的家业更大?
史书上没说刘老汉的反应,估计只有苦笑的份,但刘邦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他无赖的名头很可能就是这次传出去的。不过,隔了两千多年,我来看这一段,总是忍不住莞尔,寥寥几句话,勾画出一个政治爆发户的小农心态,看他这几句话说的,可不就是老农民看着新屋上梁时的踌躇满志吗?
喜欢看刘邦这样满嘴跑火车。楚汉相争多年,加上对于功臣的血洗清算,那一段历史其实是残酷血腥的,只有间隙中,刘邦的几句大实话让人忍俊不禁,对着书页吃吃傻笑时,那么坚硬的历史也变得富有弹性起来。
刘邦还有一个经典对答发生在他和张良之间。那时天下已定,刘邦一口气封了二十多个大功臣,剩下的人就比较难封了,他们白天黑夜争相说自己的功劳,让刘邦很是头疼,就想先放一放,不忙着揭开这个盖子。
这天他在洛阳南宫,站在高高的复道上朝下看,瞅见他的一堆武将坐在沙子里说话——这个场面好幼稚啊,一般出现在幼儿园里,他们倒不怕弄脏衣服,那些沙子又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些按下不表,只说刘邦感到很奇怪,问张良,这些家伙说啥呢?
张良说,陛下不知道吗?这些人在谋反呢!刘邦听不懂了:天下这才安定,他们谋什么反啊?张良说,陛下起自布衣,靠着大家才得到天下,您当上皇帝后,封的都是您的亲信老友,杀的则是平生有怨仇的人,现在军吏们计算功劳,认为即使把天下的土地都划做封国也不够封赏的了,他们对能否得到封赏非常怀疑,又担心因以前的过失而被猜疑乃至遭到诛杀,就聚集到一块打算造反了。
刘邦听张良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担忧起来,问,那怎么办呢?张良说,皇上平素最讨厌,而且大伙都知道的人是谁啊?
刘邦咬牙切齿地说,当然是雍齿这鸟人!他曾多次“窘辱”我,我早就想杀掉他,但因为他的功劳很大,所以不忍心下手。
张良说,那就赶快先封雍齿吧,这样一来,大家就确信自己都能得到封赏了。
刘邦依了他的话,大设宴席,把雍齿封为什方侯。酒宴结束后,大臣们个个欢天喜地,说,连雍齿都封侯了,我们还怕什么?
在这里我们先不谈刘邦或者说张良的领导艺术,我更想八卦的是,为什么刘邦这么恨雍齿,而且恨得全世界都知道?
史书上关于雍齿的资料不多,只知道他原是刘邦的老乡,不过那时刘邦是个吃快餐盒饭的小亭长,而雍齿则是当地豪强,拽得人五人六的。后来刘邦斩白蛇起义,雍齿也追随他而来,但对刘邦这个人并不是很服气,也难怪,他俩没准就是一条街上长大的,雍齿太知道他的老底了。
但是没办法,雍齿想追随那样一种革命风潮,偏偏革命选择了刘邦,这叫形势比人强,雍齿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暂时在老邻居刘邦手下做个小弟。
在我们的印象中,故人仿佛是天然的同盟,同学啦,老乡啦,可以形成一个看不见的关系网,其实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比如说,同学分到一个部门,过几年,一个原地踏步,另一个提拔了,还是那一位的顶头上司,心气不平和的,就不服这个气了,看着对方在台上指手画脚,心里想的却是,嘁,当年你还抄我的试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