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媒观察与观察“传媒”

有一类文字,可以勉强称之为传媒观察。这类文字寄生于传媒,而且是由传媒话题或现象派生的产物。名为“观察”,自然是将之与比较严肃和正统的“研究”区分开来,但“观察”中亦往往带有“分析”的成分,或是一己见解的抒发。“观察”这一包容甚广而又无伤大雅的观念,甚至可以灵活用于各种或具体或抽象的对象上面,例如政治观察、城市观察、社会观察、生态观察、爱情观察之类。

从事观察的人,可以泛称为“观察家”(observer)。但这当然只是一个笼统的称号,在具体的情况下,观察家一职通常开放给专栏作家、才子才女、名嘴、通俗化学术专家、文化人、拉扯者诸如此类。当中以才学和文笔见称者,更往往能旁征博引、联想比附,观人所未观,发人所未发。于是,观察家有能力把一个原本“干卿底事”、与几百万人的祸福荣辱毫无关系的红伶家族纠纷提升到智力比拼、谋略对策、伦理道德,甚至乎治国平天下的政治修为此等富有启发性的层次,让被厌弃为垃圾的话题起死回生,并驳斥厌弃者的肤浅。

我们读到观察家精辟的言论,惊叹于观察家过人的才智,但我们亦很容易因为精彩绝伦的言辞而忽略了言辞底下的论述基础。究竟观察家首先如何认清他观察的对象?他凭什么确信他在评论事实,并揭示事实的意义?他又如何能轻易地撇除对中介媒体的认知和批评而畅论事件的得失、人物的臧否?

媒体的中介性——关键也许就在这里。“观察者”本来就带有保持“距离”的含义,而传媒本身就常常自我理解为“现实”的“观察者”。且莫说这“现实”客观存在与否,经过传媒“观察”的“现实”起码便是一种已经经过某种立场的过滤、剪辑、渲染、重塑的“现实”。所以,所谓“传媒观察”事实上就是“观察的观察”,或“观察传媒如何观察”。但我们读到的传媒观察却往往忽略了这一点。观察家往往不太谨慎地把传媒大量“生产”出来的片面信息当作“完整的事实本身”来评论,并在这很难站得住脚的基础上建立起自身左右逢源、振振有辞的妙语连珠。观察家只是在阅读传媒的内容,而错失了传媒的运作。换言之,他与传媒的关系属于寄生性和派生性,而不能保持批判性的“观察距离”,所以他扮演的事实上也只能是合谋的角色。

观察家有能力在无论多无聊多有问题的话题上读出意义,这是其才智之所在,但意义却因为合谋的角色而无法跳出传媒的既有角度和价值。在呈露机智之余,观察者于是亦无法圆足其独立思考的意欲,成为了建制的大力服从者。To observe,观察,与服从。从主体到客体,是传媒观察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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