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仞沉渊,深不见底。而最幽深之处,一点诡异星火,不灭飘摇。
和那样的目光对上,便仿佛脑海里铿然一声巨响,炸出漫天满眼的璀璨星花。
孟扶摇倒抽一口气,心想这样锋利明锐的眼神,难怪出剑惊人。她立即转身想退开,身后却突然响起白山掌门刺耳的声音。
“你们玄元剑派,不是还有个燕惊尘吗!”
林玄元怔了怔,答道:“惊尘昨夜已经回京。”
“怕是风闻咱们要来,落荒而逃吧?”几个掌门齐声大笑。
“还有这个,”一人一边笑一边指住欲待溜走的孟扶摇。“这个呢?我记得她也没出战过,怎么,也想学燕惊尘,脚底抹油跑路了?”
林玄元变了变脸色,默然不语。他身侧一个弟子立即伸手推了孟扶摇一把。
“杵在这里做什么?没本事就不要出现在人前,害师傅难办!”
“还不滚!”
孟扶摇长眉一挑,目中怒色涌起。半晌,她吸了一口气,握握手指,默然走开。
不和势利人等计较,降低自己格调。
她混迹异世这许多年,吃过了许多苦,那些虚浮的躁性,那属于那一世盗墓狂人的张扬,虽未磨平,却已懂得收敛。
然而她刚迈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声音娇脆,如玉珠落于银盘。
“这位,在鄙门中也就是个烧火丫头,别拿她和我燕师兄相提并论,否则燕京裴家和河源燕家,会同时视为侮辱。”
燕京裴家、河源燕家,意味着太渊皇室和官场。这句话,数位掌门都听得出其中的分量,当下都沉默了下来。
孟扶摇回身,看着后方那个红衣女子。她比扶摇大上一岁,身姿已经完全长成,饱满处直欲喷薄,纤细处娇柔将折,又喜穿红色紧身长裙,越发显得风姿妖娆;偏偏一张脸容色端庄,眼角处微微上挑,飞凤般璀璨华贵。
裴瑗。
裴瑗见孟扶摇看过来,递过一个含着冷意的轻蔑眼神,随即漫不经心地转开眼光。
“诸位掌门若有意,不妨将来去天煞磐都。真武大会上,燕师兄自然会让各位看见我玄元门下第一弟子的风采。”
她瞟了孟扶摇一眼,侧首向众多掌门微笑。
“至于这位,连站在我们身侧,都觉得她脏了我们的地,哪里配让各位掌门提起呢?”
哄然大笑声起,连林玄元都在捋须微笑点头,觉得这个女弟子知情识趣,十分会说话,既推脱了刁难,也不失剑派面子。
孟扶摇在哄笑声里,直立不动。
眼前浮光掠影,幕幕飞旋。
是风雨里温存伸出的手、是春日里山花中欢笑的追逐、是月下相视微笑的眼波,是雪地里展开的貂裘,拢紧她冻僵的脚。
是一个头重重磕在泥泞里,是隐瞒武功次次倒数被逐出演武场,是寒冬里挎着门中所有人的衣服去冰冻的河水里洗,是午夜做完杂事回来厨下啃干硬的冷馒头。
那些过往的有笑有痛的时光……
笑声还在继续,没有人知道,那背身而立的骄傲女子深埋于心的愤激之气,终于因为这一场肆无忌惮的笑而被点燃,漫卷成燎原之火。
孟扶摇再吸一口气,突然冷笑了起来。
够了。
世事如此凉薄。
直教人欲拔剑弑天大干一场。
她原本背对场中,突然一个转身,随手捡起刚才大师兄掉落的长剑,大步走到那黑衣人对面。
场中突然沉寂。
风从连绵的玄元山脉奔来,挣脱山体束缚,在高旷的白石场地上狂笑呼啸,将演武场十二铜柱撞得铮铮作响,也将人们的视野撞击得倾斜摇晃。从那样的视野里看过去,铜柱浮雕上凶睛怒目的四足巨兽仿佛刹那间欲奔腾而下,噬杀世人。
而立于铜柱下的孟扶摇,清瘦、坚刚、脊背笔直。
明明单薄得仿佛立时被风吹去,却又令人觉得稳如山岳,与身后千万年不可撼动的巨柱浑然一体。
众多目光灼灼射来,孟扶摇却谁也不看,抿着唇,撕开衣袖,绑住了眼睛。
掌中长剑光华洌洌,如一泓秋水,载着午后灼亮的日光,在数百人惊愕到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向着黑衣少年缓缓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