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起身,点灯,冲油灯下污渍一片的自个说,你为啥要死!
最后,她冲畅开着的门说,李三慢,我饶不了你!
这个夜晚,少奶奶灯芯也没睡。
天刚黑,公公便将她唤到了上房。白日里公公其实哪也没去,就在院里。关于院里出贼的事,公公一连问过她几次,她都支支吾吾遮掩过去了。不过,公公并没打算真放过去。显然,公公不相信奶妈仁顺嫂的钱会是她捡的,更不会相信她难圆其说的说法。公公把脉捉到了她身上。
到了上房,公公闷着个脸坐在上墙,一只手搭在琴桌上。
爹,你找我?灯芯怯憷憷问。从公公脸上,她看到了不祥。
公公没言声。
默站半天,公公还是不言声,灯芯的腿有点软,有点站不住。
正发怵间,公公咳嗽了一声,咳得很轻,灯芯听了,却打出一个冷战。
我问你,南山煤窑的帐,你动过?
灯芯紧着的心,哗就到了另一个方向。胆怯地抬起头,望住公公脸,坦白地嗯了一声。
公公又是不言声。
漫长的静,静得人后心发麻,脊背出汗。
南山煤窑的帐她真是动过,大约四天前,趁公公睡着,她摸黑进了上房,偷偷拿了早就瞅好的帐,溜回西厢。那一夜,她也是一眼没合。
公公咋就突然给问起了这个?
静中,公公的眼一直盯她脸上,她垂着头,还是能感觉出那目光,刀子似的目光,深不可测的目光。
半晌,公公哦了一声,手从琴桌上拿下来,示意要抽烟。灯芯忙走过去,替公公点起了水烟。水烟咕嘟儿咕嘟儿的响中,公公媳妇谁也不说话,就任那咕嘟儿声,不停地响,一下,一下,能把人的响烂。
抽完了,抽足了,公公猛地搁下烟枪,理也不理她,腾地起身,走了。
半天,院里响过来一声闷响,是公公关睡房门的声响。灯芯知道,公公要睡了。可,他把自个唤来,又问了半句话,扔这里,到底做甚?
油灯扑儿扑儿的,映出她纳闷的脸。
灯芯回到西厢时,已是后半夜。男人命旺抱着枕头,嘴里叼个猪尿泡,呼呼睡了。睡得很踏实。灯芯有气无力在门框上靠了一会,走过去,掀起被窝,摸了一把,男人的下身硬着,烫手,却没流。松下一口气,一软身子,倒在了炕上。
月儿明明的,打窗里泄进来,映得屋子一片懵懵。
如果没猜错,公公是默许了她,就是说,公公把她扔上房里,是让她接着看,看所有的帐,不只南山煤窑,还有油坊,还有水磨,还有院里的一应开销。
可他咋又不明说?
要是猜错呢?要是公公反其意而为之呢?幸好,自个啥也没看,啥也没动,就那么一直站着,实在站不住了,坐条凳上,坐到了现在。
灯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公公的心思,实在难揣摩。
后来,她索性跳下来,穿上鞋,又往上房去。月儿淡下去,让一团云遮了,院里黑魆魆的,瘆人。灯芯步子迈得轻,迈得怯,生怕弄出响动,把自个先吓了。
快出长廊时,突然看见一黑影儿,就在正院,就在上房门前。灯芯静住了,屏住气儿,细望。是公公,一看那影儿,就不会是别人,高高大大,一身威严。他也没睡,这深的夜,他立院中做甚?
灯芯楞怔间,就见公公忽地跪下去,跪在了黑柱下,黑油油的柱子,一下就把公公的影儿给遮了。半天,公公一动不动,就那么跪着,跪在黑柱下,跪得神秘,跪得令人匪夷所思。
院里似有响儿飘出,像是老鼠打洞的声息,窸窸窣窣,又像人挖甚么的声音,哧儿哧儿的,像是用了不少力,却又小心得不敢弄出半点响。灯芯的心越发提得紧,吓得气都不敢出。公公这般神秘,在捣腾甚么?那根黑柱子下,到底藏着甚么?
片刻,公公又出现了,这次是弓着腰,手里像拿着甚么,定是刚从柱底下取出的。他走过来,朝灯芯藏着的方向走,吓得灯芯魂都没了,要是让他撞见,这深更半夜的,咋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