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二拐子,奶妈仁顺嫂也像有甚么忌讳似的,很少主动谈起她这个儿子。倒是打下人们嘴里,偶尔能拾些话把子。不过,听到的总是跟想要听的差得远,连那晚抱她下轿的正是二拐子这么重大的事,也是跟二拐子有了几次秘密来往后,才突然地从那双手上断定的。之前,她还常常夜半三更突然地醒来,抱住枕头,坐炕上怅想,那双手,到底是谁的呢?
灯芯已经确信,二拐子从煤窑回来了。竟敢瞒我!她想起再三跟二拐子交待过的话,一下山,无论有事没事,定要第一个想法子赶来见她,她心里急着哩。这屠夫家的,竟然这么快就敢撒谎!灯芯一气,竟也学下人们一样,骂二拐子屠夫家的。不行,我得找到他,得赶在公公知道真相前找见这挨刀的。她相信公公不会放过他,下河院历来的做法都是惩贼甚于惩娼。娼可以压,可以捂,贼却不能。
灯芯丢下手中的活计,只身出了大门。现在她在沟里已有不少眼线,那些得到过她恩惠的沟里女人早把她当成了贵人,隔空不隙就把秘密送到她耳里。一听灯芯打听二拐子,马上有人说出了地方,几个女人还亲自带她走进中医李三慢的药铺。
二拐子没想到灯芯会找到他,一时傻了眼,嘴嗫嚅着,却说不出话。灯芯笑吟吟问,还玩?二拐子摇摇头,却不肯马上出来。他输红了眼,偷来的钱差不多又光了。灯芯看出他心思,冲中医李三慢说,他输了多少?李三慢报了数字,正好值一头牛。灯芯说,记我帐上,把钱给他。中医李三慢犹豫着,不是他信不过灯芯,他舍不得把到手的钱拿出来。灯芯又说了遍,见李三慢吞吐着,她火了,一把掀翻牌桌,冲一同来的女人说,给我砸了这铺子。几个女人本就恨死了李三慢,屋里好不容易有个钱,眨眼间就让不争气的男人送到了这里,见有下河院的少奶奶撑腰,胆子立时壮了,瞬间功夫,李三慢的铺子就一片狼籍。中医李三慢气得嘴都歪了,瞪住灯芯,却不知说啥,他不可能扑上去打她,更不可能扯上嗓子骂她,他是中医,他要在下河院少奶奶面前保持良好的修养。正砸着,李三慢的老婆扑出来,这是一个刁蛮的女人,一扑出来便撕住灯芯,不叫人活呀,下河院要逼死人呀,天爷睁眼呀,让它断子绝孙呀……
啪一声,一个嘴巴严严实实裹住了她的嘴,少奶奶灯芯眼里喷着火,她要教训这个不懂教养的女人。
李三慢老婆挨了打,一时怔住,不过很快就又想起了撒野,她打算豁出去,锋利的指甲已瞅准目标,决心要烂掉下河院女人这张俏脸儿。在沟里,李三慢老婆是有名的母老虎,歪得很,谁家要是敢跟她吵嘴,三天三夜间能骂,骂得你一家老小出不了门。李三慢老婆刚要动手,同去的女人扑过来,拦腰将她抱住,一使劲就将母老虎摔倒了。她挣扎着还想起来,眼里是不甘心的屈辱,是鱼死网破的气概。灯芯不屑地望住她,她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女人,这种女人甭看着外表凶,内心里却虚空得很。她轻笑了一声,用极轻蔑的口气说,就这么个又嫖又赌的烂货男人,你犯得着么?这话像宰猪刀一样捅到李三慢老婆心上,她跳起来说,你血口喷人,我家三慢从来不嫖。
是么?灯芯从容地望了眼僵着的李三慢,盯住他老婆说,你去问问沙河沿上的小寡妇,她要是说没你再骂我不迟。说完拽了二拐子往出走,刚出李三慢院子,就听身后响起猪挨刀的声音。
到了这份上,二拐子再也不敢撒谎,只能跟灯芯说实话。说完,垂下头,等着挨罚。少奶奶灯芯并没骂他,连怪都没怪一声,亲手倒杯水给他,说,玩了一夜,也该累了,喝口水。二拐子惊讶得不敢相信,但他确实渴了,玩了一宿,还没沾过个水渣子,端过杯子就灌,灌完,二拐子嘴一抹,一气就把南山煤窑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