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来,卷进了院里,菜子沟百年老院发出些微的颤动。西墙下几棵老杨树,叶子不住地瑟瑟作响。响声沙沙的,像有几双脚步在走动,那是冤魂的脚步,还是仁顺嫂听错了声音?一只猫头鹰想落下来,瞅瞅院里昏黄的灯,掠翅飞走了。那只猫头鹰也是飞得怪,空中盘旋了几个来回,最后,竟奇怪怪一头落到沙河边六根的泥巴院里。天呀,六根家落进猫头鹰了!就在六根女人柳条儿翻身喂奶的空儿,猫头鹰一个乍起,抖了几下翅膀,再一次扎下身,落到六根家屋檐上。这一次,猫头鹰看清了这家院子,院子有点破,有点小,甚至还弥散着一股邪气。猫头鹰扑腾了几下翅膀,狰狞地叫了几声。
六根的第四个女子引弟就在这时候发出了哭,本来她嘴里含着奶,是发不出声音的,可她在襁褓中挣扎了几下,吐出了柳条儿脏兮兮的奶头,那哭就发了出来。很小。猫叫似的。
沟里沟外一派宁静。
5
三个月后,下河院新一代女主人灯芯堂堂正正走出朱漆大门,高挑曼妙的身子紧裹在水红色对襟衫里,下身着一条墨绿裤子。红衫绿裤在阳光下映衫得她越发动人,像一只金丝鸟从洞穴中飞出,一下捉住了人们的眼睛。她头裹一块粉巾,带着花案的粉巾只在头顶盘着,却不学其他媳妇把整个脸都掩起来,这就让人们有幸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一沟人的眼都惊了,都说后山娶来的新人是个老姑娘,还以为真就黄鼻赖眼,见不得人,没想这阵一望,才知啥叫个新人了。人们在惊叹她脸的粉白和鼻子的棱巧时,同时也看清了她藏在镰似的浓眉下灼明的眼睛,还有从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发出的道道光亮。
那光亮是沟里任何女人都不能发出的,它接近于男人却又比男人的多了层露水,射在脸上会让人不由得垂下头,却又感觉有团温绵在脸上蠕动,禁不住想抬头再望一眼。总之不像女人的目光,倒像是偶尔在鹰的眼睛里看到过。对于下河院新来的这个女人,沟里已有了很多传说,每个传说都能引起人们无限联想。人们正是在这一个个传说里,感觉到这个女人的神秘,感觉到她的非同寻常。因此也就巴望着她早日走出来,走近他们的生活。
灯芯在大门口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有点夸张,其实她脸上是不带一丝倦意的,倒像是故意告知人们她在炕上是多么的贪婪,那一伸一扭,便把她蛇似的软腰扭了出来。哟嘿嘿,这女人,你瞅她那个腰,比水蛇还细,比水蛇还柔软。这命旺,临死了还有这般福气。更有眼尖者,在灯芯二次扭腰时,一下就看着了她红衣绿裤间泄出的那抹香红,那是女儿家裹身子的肚兜儿,沟里一般人家是没有的,既或有也是粗布,拿红颜色水里泡出来的。灯芯的那抹红却是真正的香红,一闪便把人的目光给捉住了,有心人便想,一定是凉州城有名的丝绸铺子里买的,据说凉州城里,穿这样香红肚兜的也没几家。寻着这香红想上去,男人们便纷纷在心里猜,那肚兜裹住的高耸的奶子,不定还拿啥值钱的香草裹着哩。
众人的惊望里,少奶奶灯芯放开步子,走得有些得意,略带几分夸张,青石路面上,立刻就流动出一片片风摆柳似的娑影,脚下是沙沙的流水声,不,是风,一脉儿一脉儿荡过山野的那风。沟里人全都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影儿看。肚子显然还是平展展的,一点开怀的迹象也没。这倒不打紧,反正沟里也没谁真就巴望着她能早日开怀。不开怀才好哩,那些沟里养着女儿的人家立刻有了新的想法,不过这想法也只是那么一闪,立刻就叫灯芯弄出的新奇给压了下去。
这个后山女子真是不一般,粗一看,就像是三房松枝活了过来,细品,却又不像,各是各的味,各是各的风骚。你瞅她那屁股,高翅得很,也茁壮得很,每扭一下,都能把人的心提紧。那绿裤裹着的腿儿,哟嘿嘿,那是腿儿么,那是把人往死里死里馋的两根肉柱柱啊……
人们望见她径直走向菜子地,站在火红的太阳下,冲金黄的菜子做了个弓腰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