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 (8)

跟南北二院的鲜活气息相比,中间这院就显得多了份死气。院里光线阴暗不说,单是那八根柱子的乌黑,就陡添了不少煞气。谁也想不出,当初先人为啥要把八根柱子油成黑漆,这漆还不是一般的黑,是后山松油的那种贼黑,猛一看,就跟渗了油的黑炭一般,让人的心哗一下能暗下来,细瞅,也不尽是黑,黑漆中间,隐隐还夹杂着几道乌铜色,只是年代久了,那乌铜便越发的没了亮光,倒把这黑衬的,比棺材头上那道黑还亮。除了廊下的八根柱,连屋顶的吊檐也是黑的,这就越发的怪,谁家能把飞檐涂成黑的呢?怕是这个迷,再也解不开了。不过后山的刘半仙曾经说过半句,没这黑,怕是这院,早没了。半仙虽没把话说透,但其中意味,下河院的人多少也能猜点,保不准先人修这院时,逢了哪路高人来指点,要不风摇地动,百年间菜子沟少说也经历了一二十场饥荒,加上土匪连年骚扰,瘟疫隔三间五地闹,下河院却是一幅雷打不动的样。就连凉州城的牛家花园,也没风光上它的些年头,如今更成了一片废墟。听说慈禧奶奶一垂帘,还专门问过此事,那个牛家花园还在么?

按沟里人的看法,庄家祖先留下的下河院,更像是座庙,八根柱子支撑着八间廊房,中间只有丈二宽的空隙漏着阳光。八间房倒是青一色的松木椽子松木梁,盖得也有些低矮,廊下也少了点缀,从中可以看出,庄氏祖先当时在盖房上也是颇算计了一番的。倒是独独西厢房盖得亮堂,还带个小院,外加一条长廊。据说这儿最早曾藏着一个打凉州城花钱请来的戏子,戏子一见这沟,这院,便有几分割舍不下。后来三番五次的,跟了马帮往菜子沟来,来了先是小住几日,也不唱戏,也不闹腾,就跟庙里修心的尼姑,安静得很。后来沟里人才听说,那戏子头次认识下河院的东家,便染了身孕,三番五次的来,只是想生下那个种。也有说不是,戏子是凉州城五爷的姘头,岂是外人轻易敢染指的。甭管咋说,这西厢是充满了神秘的,奶妈仁顺嫂就说,大凡下河院的冤魂,都跟这西厢有关。

甭管咋说,下河院就是下河院,院里的风景包括院里的人和事,沟里人是无法看个清楚的。比如说庄地的爹为啥要花那么大代价修南北二院,修了为啥又空落落搁着,从不送进去个脚踪?里面的隐情怕绝不是庄家人丁不旺没人去住这么简单,南北二院到底藏着甚么,怕是跟庄地最亲最近的人也难以知晓。何况下河院也绝不只藏着这么一点儿秘密。要说整条沟里,对下河院的秘密,除了奶妈仁顺嫂和管家六根,多少还能说出一点的,怕就一个和福。可惜和福老了,加上久长地不跟下河院来往,这院里的事,怕是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卬。

但是,有一点却清清楚楚,下河院是一天比一天颓败了,尤其到了这两代,下河院就像烂了根的老树,说倒就倒下了。庄地的爹还弟兄三个,可两个让土匪打死了,连婆娘也抢了去。庄地的爹也让打坏了命根子,幸亏庄地生的早,这脉才没断。霉气却跟定了庄地,连娶两个婆娘都死了,直到四十娶了三房,虽说也死了,可留下了命旺。

只是这命旺……

3

菜子开花的时日,下河院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新娘子灯芯一袭红袄走出来。一双绣花鞋载着灵巧的身子,从菜子沟最气派的豪宅深院走向绿莹莹的菜地。这是个新鲜事,按说新娘子是不该这么快就出门的,至少要在深院藏到开怀的时候。沟里人登时园了眼,齐齐地盯住那一袭水红,看碎小的脚步怎样踩过长长的青石路面。雨后的青石路泛着油光,积水在上午的阳光下宛若镜面,将新人袅袅的身姿映衬出来,有一刻新人的脚步停在了泛动的水处,好像瞄了水中倒影一眼,很快又迈开了。没有下人陪伴,奶妈仁顺嫂也不在身边,这就让看的人更为好奇。直到脚步停在地埂上,一眼的菜花映住她整个身子时,人们才松口气,原来不是去寻短见。不过也还是奇怪,不就一个菜花,有甚么看头,值得犯这个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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