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庄村北的文庙,供奉的是孔子的学生闵子骞。闵子骞随孔子周游列国,看到这里一马平川、地势开阔、绿树成荫,便留下来在这里讲学。为纪念这位圣贤,村人在村北修建了闵子骞庙,几千年香火不断。
“文革”时,破旧立新,外村的庙宇几乎都被拆了,只有木庄的文庙被保留下来。文庙没有被拆,要归功于何长山娘。为了保住文庙,何长山娘带领村里的一群老太太日夜守在庙里,革命小将一到,何长山娘就指挥老太太们躺在庙前又哭又闹,摆出一副不怕死的架势。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太太,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小将们气得干瞪眼,没办法。僵持了一个月,小将们垂头丧气地撤了。
木庄由于文庙的润泽,显得人杰地灵。木庄的土地,沙性大,不耐旱,庄稼要比外村的多浇两三次水,可粮食产量却比外村一点也不少,生产队的工值也比外村高。木庄人干活舍得下力气,在生产队干活,很少磨洋工。木庄人抱团,村里人之间吵吵闹闹没事,外村人欺负木庄人就不行了。在村内吵嚷过的人,遇到外村人找碴儿,马上就会像亲兄弟似的与外村人拼命。木庄人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没事不找事,有事不怕事。
“娶妻要娶牵牛花,嫁人就嫁牵牛郎”,这是方圆几十里都知道的一句话,这句话说的就是木庄人。这句话到底从何而起,谁也说不清了。可这句话的意思,木庄老少都能念叨上来:木庄的闺女像牵牛花一样漂亮,木庄的男人像牛郎一样敦厚。因了这句话,木庄的闺女一般都不愿意出村,外村的闺女们也都愿意嫁到木庄来。木庄这种进多出少的局面,让木庄的关系变得像牵牛花蔓一样,你串着我,我串着你,乡亲们之间的辈分也乱了套。木庄十字街有个供销社,是周围几个村最大的,邻村的闺女们经常到木庄的供销社买东西。淘气的娃娃们一看到外村的闺女,就跟在屁股后面喊:外村的闺女别着急,木庄的小伙等着你。
珍珍是木庄的一枝花。她如果不和何长山不清楚,不定有多少男人踮着脚等着娶她呢。珍珍模样俊秀,眼睛澄灵,身材高挑,不胖不瘦,能写会算,账口清楚,与她二哥不相上下,是村里少有的力量人。力量这个词分量重,一般的女子担不起。稍微过一点,就成了强势,少了女人味儿,成了半匹牛。珍珍既有男人的刚性,又不缺乏女人的柔媚。她话语不多,能说到点上,该张扬的时候,有理有节,寸步不让;该收手时,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而且收得云淡风轻、不留痕迹。
都说漂亮的女人容易遭人嫉妒,珍珍的人缘却特别好,村里的女人们都愿意围着她转。珍珍是村里有名的“八哥”,她最擅长夸人,尤其擅长夸女人和孩子。“夸人”可不是个简单事儿,不是谁都能夸的,夸不好就成了费劲不落好,给人溜屁股沟子反被蹿了一嘴稀。有的人心嘴不一,夸得假兮兮的,就有了讽刺的意味,让听的人不舒服。珍珍夸人,夸得巧妙。比如说,她看到某家的小孩,从来不会直接去夸小孩聪明伶俐,而是摸一把小孩的头,嬉笑着说,你这个小鬼头,你这个小人精儿。“人精”这个词儿在木庄可不是贬义,它是一种迂回的赞美。被摸头的小人精儿或许并不领情,有的还会顽皮地扮个鬼脸儿或吐吐舌头,而一旁站着的大人脸上就会露出灿烂的笑容,为自己的孩子是“小人精儿”高兴。又比如夸一个女人长得俊,她也从不直接说俊,而是拐着弯先问人家,最近有啥好事呀?听得女人摸不着头脑,自然会说,没有呀,能有啥好事呀?珍珍就说,没啥好事,为啥脸像一朵花呀?于是被夸的女子,脸就真的笑成一朵花了。虽然嘴上说,我哪像花呀?但心里的花儿已经灿烂地开放了。心花一开,脸自然就显得俊俏了,于是珍珍的“夸”也就名副其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