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杨树的家里你打不成网球,永远打不成。沉草蒙住自己的脸蹲下去,他看见谷场被阳光照成了一块白布,白布上沾着一些干草和罂粟叶子。没有风吹,但他又闻见了田野里铺天盖地的罂粟奇香。沉草的拍子几下就折断了,另一只拍子在演义脚下,他走过去抓那只拍子,看见演义穿胶鞋的脚踩在上面,他拍拍演义的脚说,“挪一挪,让我折了它。”演义不动。沉草听见他叽咕了一声,“我杀了你。”他觉得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朝他头顶上落,他看见演义手中的柴刀在朝他头顶上落。“白痴!”沉草第一次这样对演义叫,他拚命抓住演义的手腕,但他觉得自己虚弱无力,他抬起腿朝演义的裆下踹了一脚,他觉得那一脚也虚弱无力,但演义却怪叫一声倒下了。柴刀哐啷落地,演义在地上滚着口齿不清地叫着,我杀了你我杀了你。沉草记得那是漫长的一瞬间,他站在白花花的柴刀前发呆,后来他抓起那把柴刀朝演义脸上连砍五刀。他听见自己数数了,连砍五刀。演义的黑血在阳光下喷溅出来时他砍完了五刀。时隔好久沉草还在想那是归家第几天发生的事,但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只记得一群长工和女佣先拥进后院,随后爹娘和姐姐也赶来了。他们看见仓房前躺着演义的尸体。不是演义杀我,是我杀了演义。沉草紧握另一只球拍一动不动。他茫然地瞪着演义开花的头颅干呕着。他呕不出来。脚下流满一汪黑红的血。后来沉草呜咽起来,“我想跟他打球我怎么把他杀了?”沉草记得爹把他抱住了,爹对他说沉草别怕演义要杀你你才把他杀了,这是命。沉草说不是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把他杀了?沉草记得他被爹紧紧抱着透不过气来,大宅内外一片混乱,他闻见田野里罂粟的熏香无风而来,他看见那种气味集结着穿透他虚弱的身体。
给演义出殡的那天沉草躺在屋里,一直躺到天黑。爹把门反锁上了。月亮渐渐升高,他听见窗外起风了。风拍打枫杨树乡村的声音充满忧郁和恐惧。沉草把头蒙在被子里仍然隔不断那夜的风声。他在等待着什么在风声中出现,他真的看见演义血肉模糊站在仓房台阶上,演义一边啃着馍一边对他喊,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演义睡了棺材。枫杨树老人告诉我,演义的棺材里堆满了雪白雪白的馍,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殉葬,他们说白痴演义应该瞑目了,他的馍再也吃不光了。
猫眼女人已经不复存在,有一天她在大铁锅中洗澡的时候溺水而死,怀里抱着女婴刘素子,刘素子不怕水,她从水上复活了--那个猫眼女人的后代,她有着春雪般洁白冰冷的皮肤,惊世骇俗,被乡间广为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