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试读(8)

“这些年来,我不止一次地从不同渠道里听到外国人对中国人不团结和窝里斗的批评:‘一个中国人是条龙,十个中国人是条虫’,‘勇于私仇,怯于公愤’,其实在国外,中国人特别好认,那些登机时争先恐后、在公共场所大呼小叫、对马路上的红灯视而不见的人,肯定是咱自己同胞。所以那个时候,我都很排斥这些人,就是和他们在国外的街头遇到,他们兴致勃勃地问我是不是中国人,我都用英语回答他们。不过,他们有困难,我还是会帮忙。我有一个外国朋友,他在国内某知名学府读国际关系,是个‘中国通’。从前每每说起我们的国民性,总带有一股略带‘宽容’的优越感。他这样说:‘智杰,你们中国是很伟大的国家,可是,再伟大也有不可爱的地方。’他委婉地表示我们的国人有时候‘不可爱’,可我心里却非常明白他的潜台词是什么。就像林语堂说的:‘一个国家能混过上下五千年,无论如何是值得敬仰的。’可是,这‘值得’又怎么讲呢?是敬他生理上的一种成功,抵抗力之坚强;别人都死了,而他偏还活着。这百年中,他的同辈早已逝世,或死于水,或死于火,或死于病,或死于匪,灾旱寒暑攻其外,喜怒忧乐侵其中,而他能保身养生,终是胜利者。这是敬老之真义。敬老的真谛,不在他德高望重,福气大,子孙多,倘使你遇到道旁一个老丐,看见他寒穷,无子孙,德不高望不重,遂不敬他,这不能算为真正敬老的精神。所以敬老是敬他的寿考而已。对于一个国家也是这样。”

温智杰的话让我很有点不舒服,但却不知道怎么去反驳他,沉默了一下,我问:“那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回来,干脆待国外一辈子好啦。”

我以为这样的话过去他会无话可说,没想到这位仁兄的回答理直气壮得让我汗颜:“我是黑头发,黄皮肤,我不回国能去哪儿?这个话是我出国时,我初中的班主任蒋老师对我说的,我一直铭记着。”

“你……”我再次无语,不过总算明白了他意思,总结起来就是:自己人说自己人可以,别人不行。这个别人当然指的是那些金发碧眼的老外。

温智杰接着说:“这次遇到这个事情,我就知道,中国人其实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忍耐、最无私的民族,这些天我看到的、听到的、见到的、经历的都是这样,我们的同胞在非常的时刻爆发出来的勇气和凝聚力,还有对别人的爱,是国外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无法比拟的。”

“大爱人间!”他说完以后,我脱口而出这四个字。

温智杰又丢过来一个赞赏的眼神,朝我竖起大拇指说:“没错。”紧接着,他看我一副若有所思样子,忙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我的脑子里此刻好像闪过一道光,捕捉到了一丝过去的影子,我思索着问:“你刚才说,你的班主任姓什么?”

“蒋老师!”

“这个字眼好熟悉,等等,让我好好想想。”我绞尽脑汁,想在记忆深处寻觅出与此相关的信息,温智杰在一旁,有些紧张地看着我。

我看他的样子,没来由地又有点点想笑,憋了半天后,终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但随即就牵扯到后脑勺儿的伤口,疼得我龇牙咧嘴。

“你想到什么了?”温智杰一喜,忙不迭地问。

我摇摇头,大声说:“没有!”他神色又一暗,咕噜一句,“没有就没有呗,你干吗还说得那么理直气壮的?”

我忍住笑回道:“我是觉得,你刚才那副样子,那么紧张,就跟护犊子似的!”

温智杰正拿起纯净水朝嘴里倒,被我这话呛得直咳嗽,好容易喘过气来,也笑起来,有些欣慰地说:“看来你完全没阴影了,很好很好,嘿嘿,我算什么护犊子,我的蒋老师,那才是护犊子护得就跟只母鸡似的。”

蒋母鸡!一瞬间,一个身影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来,那是一个花白头发,面容清癯的老人。

我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封闭的记忆之门,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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