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老虎菜的人(3)

“不是。”马克满脸通红,“你愿意听实话吗?”

当一个人问你是否愿意听实话时,通常意味着真相让人失望,难以接受。我害怕听到他说出一时冲动、各取所需之类的“实话”。

我想听的,无非是他喜欢我,情不自禁,为我的魅力倾倒。倘若他告诉我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爱上我,我反倒会内心窃喜。

爱,才是男人乞求女人谅解的最佳方式。

我不知道,马克要跟我说的实话,到底是出于“欲望”,还是“爱情”。若是前者,我岂不是自取其辱?

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点点头,示意马克尽管说,我们不妨坦诚相对。

服务生过来把他面前的玻璃盏收走,给他换了杯加了点水。店里忽然进来几桌客人,人声嘈杂,马克就在这种嘈杂声中开始了他的讲述。

“我老家在常熟,但我母亲是杭州人,从小我就在杭州生活。后来我父亲在常熟搞了个经贸公司,先是做钢材买卖,后来专攻空调和其他电器生意,变成了有钱人,我就从杭州回到常熟,在那边读书,又上了大学。那几年我过得很苦,表现得却很乖巧,因为我有个小心思,只要不跟他们闹翻,家产早晚都是我的。可是五年前,情况有了变化,我有了个弟弟。哈,我爹五十岁,又得了个儿子,可想而知有多得意了。”

“等一下!”我听得云里雾里,不知这些事跟我和马克的一夜情有什么关系。“是同父异母的弟弟吧?”

马克苦笑道:“当然。我小学毕业那年父母就离婚了。据说是我妈对不起我爹——我跟爹住一起,听到的消息自然都对他有利。好几年后我才零零碎碎地听到很多事,知道是我爸花心在前,我妈忍了很久才闹出后来的故事。后妈比我爹小十岁,三十多岁时跟我爸,因为种种原因,我爸没娶她,后来终于娶了,隔两年就给我爸生了个儿子。所以,你可以想象一下我的处境。”

真没想到,马克竟是个不得宠的富二代。

“不要告诉我你要像电视剧里那样,搞个大阴谋,跑回去争夺家产。”我把马克仔细打量一番,怎么看也不像富二代和阴谋家。

马克忽然笑起来。“你外表很内向很矜持,其实心里住着个调皮鬼。”

他没给我争辩的机会。“每个人都有很多面,这很正常。刚才你说我会不会跑回去搞阴谋,其实这些年公司的业务已经萎缩不少,就算是最风光的时期,也不过是流动资金转得多,看上去有钱而已。现在我爹是有子万事足,萌生退意,三天两头打电话要我回去接班。”

“你不是已经决定回去吗?”我想到上次马克跟我说过,他跟白雪一开始就说过不会在上海长待。

马克愣了一下,反问:“我决定了吗?”

“不待在上海,也不回去接手现成的公司和业务,难道你另有打算?”我追问道。

马克看着我,说:“我还真没啥打算。被你一说,原来我的想法早就暴露在外了?你看我多没城府,这样的人适合做生意吗?”

虽说是句问话,我并不认为马克对自己缺乏信心。没城府这种事,做得好了叫做坦诚,做得不好叫做天真,怎么说也不是贬义。马克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只好喝水,顺便把我那块核桃批掰了一块送进嘴里。

“再说到我跟白雪,其实,我跟她好起来,最开始是因为她是康城人。”

我的心脏重重跳了几下,模模糊糊中觉得马克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我有关。

“我被判给父亲。在这一点上,很多年来,我都无法原谅母亲。同学中也有离异家庭的孩子,都是跟着妈过。人人都觉得我挺可怜,我更是认定母亲不够爱我。外婆说过,当初要不是有了我,我妈妈未必会同意嫁给我爸。总之,父母关系是一本烂账,倒霉的是我。刚离婚那几年,母亲还在杭州,有时会跑到常熟来,在学校外面等着见我一面。我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知道她还想着我。但我每次看到她,非要故意做出一副厌烦冷漠的样子,结果总是不欢而散。后来,大概是我念初三的时候,她就不再出现了。直到高中毕业的那年暑假,我去杭州看我外婆——当然更想见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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